吕军师正在将台遥望,见敌营中一道士,披发仗剑,贼兵皆站开了,随令挥动-旗,后军早退。亟下来跨上坐骑,姚襄、宾铁儿、楚由基、曾彪,齐护着军师,向北而走。幸亏左右两行兵马,皆东西向立,退得甚快。中间又空着条大路,正好前军奔走,不致自相践踏。但听得呼呼风响,遍空中连根小树,及大树的硬枝劲干,遮得日色无光,打将下来。刘虎儿正回身走时,一株柏树照顶门劈下,忙举神刀招架,又被一小株打中左腿,负疼而逃。宾铁儿见株大树,追打军师,遂将手中蛇矛用力一拨,那树横斜下来,打中了自己坐马,霍然倒地。铁儿跳起来步行。他是炼过快脚的,仍赶上了军师。各营人马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奔驰了二十余里,树木方渐渐堕地。
军师勒马歇息,查点将佐,郭开山、宋义、曾彪皆受重伤,军士受伤者二千余名。亏他个个善于躲闪,不致打着要害。死者止三十一人,马毙者八十余匹,伤者六百有奇。忽而一个葫芦从空坠下,中间跳出两个妇人,乃是公孙仙师与范飞娘,向着军师道:“马被打倒,只得借着壶中天走了。这妖术利害,须请鲍、曼二师来,方可合力破他。”军师应道:“我早已具疏奏请,若按程行时,还未能到。”公孙大娘道:“这容易,我们径去请来便是。”军师致谢了。随又跳入葫芦,登时不见。
当夜军师密授计与刘超、姚襄、楚由基,各带领百人,从二更后去到某处,如此如此,火速行事。甫至五更齐来缴令。
军师又附耳各授了密语,挥兵而进。看地下树木时,一根也不见了。辰刻时候,已压敌营而阵。刘超独出阵前,大呼:“你这班妖寇,真是鼠窃狗盗,不害个羞,称做大汉皇帝。前日讲定斗法只斗法,斗勇只斗勇,到得输了,就弄起鬼来。我们虽然失了便宜,却是光明正大的。今日敢来与我对阵么?”连黛娘不期王师到来得恁般迅速,又听了这些话头,勃然大怒,率领诸将出阵,见是刘超,没有个敢向前的。刘超笑道:“若不敢来比武艺,我就与你们斗法何如?”连黛喝道:“量你这小厮,有何法术?”刘超道:“我只有个小小的**法,一柄五彩氤氲旗。竖将起来,专会迷女人的魂,追男人的魄。若是敢在旗下走过去时,我将所得的河南三郡六十州县,献纳与你。
若不敢走,不算好汉,请即退兵。我们堂堂王师,明白说与你,只赌的大家退兵,决不伤人性命。敢来便来。”刘超即呼军士们,把旗竖在东方,说:“贼男女看么?”连黛一时激起烈性,便发忿道:“我的魂儿,恁是鬼神也迷不动。且得了他三府,再取山东,岂不势如破竹。”即便纵马要走。石龙、君天峰齐声道:“不可去。知道使的是恁邪术?”小王洪等也谏道:“纵使走过了,他也会赖。”连黛道:“他敢赖,叫他们尽做无头之鬼。”一径飞马前去。将近旗时,略缓几步,并不见有甚的**利害,把马一夹,在旗左侧冲过。塌地一声,连人和马都跌在陷坑内。姚襄与数十个勇士赶到旗边,挠钩套索,活捉了起来。郧阳阵上石歪膊、小王洪、王彪三骑来救,楚由基弓弦一响,早中歪膊左臂,翻身落马。五彪等不敢向前,只办得救了歪膊回营,眼睁睁的看着拿了他皇后,解进营门去了。
连黛见了军师,立而不跪,大叱道:“你把诡计来赚我,是何道理?”军师笑道:“兵者诡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只须赚得来,“就见用兵的妙。我且问你:“肯降不肯降?若肯降,仍然送你回国。若不降,一刀两段。”连黛道:“你敢杀我么?”
公孙大娘霍地闯入营门,叫道:“帝师有旨,说拿了连黛,仍须放他,要学孔明先生七擒七纵,服他的心,皈依座下。”军师指着连黛道:“你须感激帝师。”教给还原骑,放出营门自去。
军师道:“是仙师要放他么?”只见鲍、曼二师已在面前,说:“是我两人的主意。他尚有二十余年福分,数不该死。亦且柳烟在他那里,也要留个情面。”军师一想,柳烟原是风月中人,宜乎弃置。帝师不曾差去仙师,用的美人局,所以药线不灵了。曼师道:“我们今日就破他的法,待他早早回去,好与柳儿争风。”众仙师皆大笑。
却说连黛气忿忿的回到自己营内,众将齐来请安,他便扯着谎道:“那贼军师被我骂了一阵,是他们讲的斗勇便斗勇,斗法便斗法,却用贼智来赚人。我骂他不忠不信,与禽兽无异。
那贼军师也还通理,连忙告罪,说道:『不过要你退兵,并无相害之意。』我就与他说明了,只斗法术,若赢得我,我就退兵。若输与我,他就愿降。如今且叫他认认我们的法术。”石龙、君天峰道:“适才我们就要行法,恐他害了皇后,怎生回见国王?”小王洪道:“我说他不敢害的,你们还不信哩。”连黛道:“那都罢了,且去报这仇来。”
于是和尚、道士,簇拥着连黛,齐出营前,见对阵添了一个女头陀,一个道姑,与前日两个剑仙,并马立着,心上又吃一惊。厉声问道:“兀那头陀道姑,可是来斗法的么?”鲍姑举道:“我劝你得歇手时且歇手罢。”尹天峰早已在傍暗暗作法,无数树木枝干,势若万马奔腾,横空而来。鲍师随在袖中取出帝师的两个青白丸子,向空抛去,化作两道青白二-,霎时长有千百余丈,竟如两道彩虹,四面圈将上来,把这些树木枝干,都束在圈内,平截两段,纷纷坠下,其声若地雷震起。
那青白二-圈到尽处,合作一个半青半白鸳鸯的大丸,飞入鲍姑手内,依然分开,仍是两个丸子。妖寇见了,个个伸了舌头,缩不进去。石龙大怒道:“这不过是剑丸,金能克木,所以被他破了。我放火龙出去,连这个浪道婆,总烧成灰,岂不打扫得干干净净?”便将一个椰瓢托在掌中,念动真言,瓢内一条赤龙,攫拿而出。初不过五六寸,顷刻长有丈余”遍身烈焰腾空,张牙舞爪,向着鲍师喷出一道火光,夭矫飞来。曼尼笑道:“好件堕地狱的东西。”遂取出个寸许长的小水精匣儿,内藏着一缕青线,原来就是骊山道姥的铁杵神针,陡然跃向毒龙颔下,直刺入心。那毒龙实时堕地,头尾拳了几拳,僵死在地,火焰尽灭。神针贯脑而出,竟飞到骊山去了。石龙吓得哑口无言。连黛道:“待我明日一顿儿了当他。”两家各自收兵回营。
或谓:月君的二-丸,当日炼成,止有六七丈,亦不能变化,如今竟说至千百丈,又能化作一圈,可大可小,可分可合,岂不荒唐些?嗟乎,管中不可以窥豹也。要知法宝之神通大小,随乎其人,道力日深,则神通日大,而法宝之神通,亦因之而益大。如如来之钵盂,盖了魔王的爱子,随你移山压他不能损,涌海灌他不能动。又如老君之金钢镯,用以化胡,拒水则水退,拒火则火灭。譬之有大才者,与中才之人,同一题目,做出文字来,妍媸相去,不啻天渊,一样的道理。月君潜修十余载,道行已足,神通悉具,此二剑,是他丹田中神火锻炼出来的,与己之真-,呼吸相属,夫岂有不能变化者耶?”
孙悟空之铁棒,原系定海的针,经了他手,就弄出无数神通。
作《西游》者亦确有所见,岂是凭空捏造?或又诘:斯言诚然已,但不知石龙和尚云火能克金,其信然乎?曰:信然。
然则骊姥之针,亦金物也,何以竟制火龙之性命耶?这要知道龙本属木,是以龙雷之火,因龙而发。所谓相制者,制其本,则标亦消灭。若但制其标,则本在而标复炽。所谓制其标者,水克火也。然水自从龙,岂能灭火。昔人有论剑化龙者,曰:“化者,相生之道。龙为木,剑为金,金能克木,宁有化其所克者耶?”特剑之神灵,有似乎龙,取以为喻。今石龙但举龙之标,不知其本也。五行生克之道,虽造物亦不能拗,而况于人也哉?夫如是,则帝师二剑,独非金欤?乃舍剑而用针,必取金之至微者。抑又何故?是未知彼之毒龙,亦系通灵,若见剑-飞来,必致遁去。放此空门毒物,岂不贻祸于世间?”
所以用小小之针,从下而上以贯其心,龙不及睹也。
而今且说他斗法。次日两阵齐开,曼师笑谓连黛道:“汝回去干快活事不好,何苦偏要在此弄丑?”连黛道:“放你的秃屁,我叫你回不去,干快活的事不成。”石龙咬牙切齿,指着尊师道:“坏我法宝,与你誓不两立。”曼陀笑道:“狂秃子,我与你斩除毒龙,就是授记。”说犹未完,满天的赤蜈蚣,如蝗虫般飞来,腥毒之气弥塞四野。曼师在怀中,探出个小金丝笼,一只朱冠玄足、黄瓴青翅白公鸡,从笼孔中钻出,鼓起两翼,腾空而上,化作百千万只。剎那之顷,将蜈蚣啄个罄荆仍然一鸡,凌云而逝。连黛气得脸青唇白,再要放金蚕时,又怕连根都绝灭了。石和尚道:“待我来。”便向腰间解开皮袋,袋内跳出一只小象,就地打个滚,比平常的象还有两三倍大,卷起鼻子,长至数尺,径奔过阵来。鲍师云:“此狂象也。我若用白法调驯他,这魔僧那里知道,不若制他的好。”乃取出个紫泥匣来,在匣内提出一个小鼠子,向地一摔,化作两个,蓦地窜到象鼻边。那狂象着了忙,收起鼻孔,飞奔回营,倒触杀了好些人马。两个小鼠即钻入地,并无穴孔,不知所之。噫嘻,异哉此二物也!
可知道这个鸡名曰天鸡,登泰山日观,有夜半闻其声,隐隐然来自海东者,即此鸡也。当浑饨初分,先生万物,产出两个大雄鸡,一赤一白。那赤的即昴日星君,已成正果。这白的也经得道通灵。栖在蓬山珠树之间,只因其性好斗好杀,终不能解脱羽毛。许真君拔宅时,他就把飞升的鸡犬,啄死了几个。
真君因而收服,育之笼内以驯其性。这个鼠亦是仙鼠,广成子在崆峒修道时,结茆于松林中。有一绝大的松鼠,常衔松子来献。不防他偷食了丹药,竟会腾空变幻。广成子诱将来,锁在匣内,要训他皈正的。即如正史上所载,唐朝张果老,但知其为神仙,却不知其来由。玄宗令叶法善推算果老的生年月日,直推到未有生民以前,终不可得。独有罗公远知之,说是混茫时一个大蝙蝠。言未毕而仆地。玄宗召果老问曰:“公远说汝本来,何故即死?”果老曰:“此小子多言。”并未曾自讳也。
又如庄生常梦为蝴蝶,方悟到自己乃开辟地生来的一个大蝴蝶。盖由上古之世,二气灵异蕴结而生物类,不由胎育,皆可超凡入圣,比不得后世牝牡交媾所生者,即人亦与个兽无异也。
至于凡物之窃药飞升者,如蟾蜍、玉兔、鸡犬之类,不可以数,无庸细讲了。
且说连黛与石龙等,满面羞惭,只得收兵。尹天峰道:“法宝身外之物,物各有制”,所以被他破了。我有身内的本事,少不得了当他。”次日清晨临阵,大叫:“贼将敢与我比试武艺的快来。”鲍姑见是道士,必然赚人去中他妖术,亟令公孙大娘出马。尹天峰仗手中剑指道:“我与你讲过斗的实本事。”公孙剑仙应道:“凭你虚虚实实,总是邪不胜正。”两马相交,双剑并举,斗有五**,尹天峰顶上一响,在囟门内又钻出个道士来,与天峰一般模样,手持一柄玉杵,向下攻打。公孙仙师笑道:“好个班门弄斧。”将脖子轻轻一转,仙人顶内也升出一位公孙大娘来,双手举剑架祝这场相杀,真好看也。但见:道士头上,又有一个道士,双脚腾那,不怕路翻冠子;仙娘顶上,又有一位仙娘,两肢夭矫,何曾惹乱云鬟。男子怀胎,原是玄门正术;阳神出舍,何当邪道横行。下面剑来剑架,有若青霜紫电之回翔;上边剑去杵还,无异虎气龙文之飞舞。从来邪则为阴,何论男子;正即是阳,须让妇人。
尹天峰的身外分身,就是神仙尸解之法。原系正道。但其心术既邪,则神亦不正。俗语有云:神仙五百年一劫,难免雷霆劈死,即此辈也。真个假的当不得真,当下被公孙仙师的元神,将他所持玉杵,一剑击落尘埃,劫是冠子上的一根玉簪。
尹天峰大惊,连忙收了元神,走回本阵。即默念真言,将剑失在空中画道灵符,忽巽方狂风骤发,石卵石片,大小石块沙砾,满天扑地的卷将过来。曼师手中托出一枚小红铜罐,仅如钵孟大,滴溜溜抛向空中。只见底儿向上,口儿向下,一道灵气,将元数的飞石,尽行吸入,一些也不剩。弥弥漫漫,都化作灰,散将下来,竟如下了一天大雪。曼尼将蒲葵扇子略略一扇,石灰卷进妖人营内,向着将士的耳目口鼻,直涌入去,急得弃甲丢戈,四散奔走。石和尚亟育回风咒时,可霎作怪,那风儿八面旋转,石灰抢入喉口,几乎戗死。连黛命部下女将,各用罗帕裹着关脸,拍马飞路,方能脱。要知此罐希奇,尚须后回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