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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怪物的肠子

2024-09-05 21:05    悲惨世界    来源:365文库

一、海洋使大地贫瘠

巴黎每年向大海排放掉两千五百万法郎。

这并非隐喻。怎么回事,又是以什么方式?日以继夜。什么目的?毫无目的。什么想法?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样做?什么也不为。用什么器官?用肠子。它的肠子是什么?是下水道。

两千五百万法郎,这是专门科学经过估算得出的最稳妥的近似数字。

科学经过长久的探索,今日得知,最肥沃和最有效的肥料是人粪。说来惭愧,中国人比我们早知道。埃克贝格说,中国农民上城去,都用竹扁担挑满满两桶我们所说的不洁之物回家。由于人粪,中国的地力还像亚伯拉罕时代一样经久不衰。中国的麦子播下一粒种子能有一百二十倍的收获。任何鸟粪都比不上一座京城的垃圾肥。一座大城市是最大的粪源。利用城市给田地施肥,肯定会获得成功。如果说黄金是粪土,反过来,粪土则是黄金。

我们如何处理这粪金呢?倒进深渊。

我们花费巨资,派遣船队到南极,搜集海燕和企鹅粪便,却把手头不可估量的财富送到大海。世上丧失的、所有人和牲畜的两种肥料,如果不是扔进海里,而是还给大地,足以养活世界。

墙基石角上这些脏物,夜里在街上颠簸的一车车污泥,垃圾场的这些可怕的清理车,马路下面隐藏的恶臭的污泥浊流,你们知道是什么吗?这是鲜花遍地的牧场,是绿茵茵的草地,是欧百里香、百里香和鼠尾草,是野味,是牛群在傍晚发出满意的哞叫,是芬芳的干草,是金黄的小麦,是您桌上的面包,是您血管中的热血,是健康,是快乐,是生命。神秘的天地万物就是这样,大地沧海桑田,天上变化万千。

请把这些还给大熔炉;从中就会得到您的财富。田地获得营养,能让人丰衣足食。

你们有自由失去这笔财富,还感到我可笑。这却是你们愚昧无知干出的好事。

据统计,仅仅法国,每年通过江河向大西洋倾注了五亿法郎。请注意这一点:这五亿法郎能支付四分之一的国家预算开支。人的机灵竟到了这一步,居然宁可把这五亿法郎扔到阴沟里。我们的阴沟一滴一滴地带入江河,我们的江河大量地向海洋倾注的,正是人民的养料。阴沟每打一个嗝,就要我们付出一千法郎。由此产生两个结果:大地贫瘠,水源污染。饥饿出自田垅,疾病出自江河。

举例来说,尽人皆知,眼下泰晤士河毒化伦敦。

至于巴黎,近期不得不把大多数下水道出口,改到下游最后一座桥的下面。

有一种双管道,配备闸门和放水闸门,能进水和排水,这种基本的吸排系统,就像人肺一样简单,在英国的好些村镇已经充分运作,足以将田野的净水引到城市,又把城市的肥水排放到田野,这一往一返容易得很,再也简单不过,能把扔掉的五亿法郎留下来。人们却想别的事。

现今的方法想做好事,却办成坏事。意图好,结果却可悲。以为使城市清洁,却使居民变得孱弱。下水道是一个误解。到处采用一吸一放两种功能的系统,代替贫困化的简单清洗的下水道,再结合一门新社会经济学的数据,田地的产量就会翻十倍,贫困问题就会大大缓解。再消灭寄生现象,这个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此前,公共财富流进江河,流失严重。流失一词是恰当的。欧洲会这样耗尽而毁掉。

至于法国,上文说过数字。而巴黎拥有法国总人口的二十五分之一,巴黎的粪肥价值最高,在法国每年推拒的五千万中,估计巴黎的损失为两千五百万,仍低于实际。这两千五百万用来救济和享受,会使巴黎加倍繁荣。这座城市却耗费在下水道里。因此可以说,巴黎最大的挥霍,它美妙的节日,博荣游乐园,盛宴,挥金如土,豪华,奢侈,瑰丽,就是它的下水道。

正是这样,在拙劣的政治经济学的盲目指导下,将大众的福利淹没,付之流水,落入深渊中。为了保护公共财产,本应设立圣克卢的拦网。

从经济上说,可以这样来概括:巴黎是个洞穿的篮子。

巴黎这个典范的城市,各国人民竭力模仿、建造得美轮美奂的京城样板,理想的大都市,这个富于首创、进取和尝试精神的、令人敬畏的发源地,精神的中心和胜地,民族之城,未来的蜂巢,巴比伦和科林斯美妙的混合体,从我们刚指出的角度看,会使一个福建农民耸耸肩膀。

模仿巴黎吧,你们就要破产。

再说,特别在年代久远而疯狂的浪费方面,巴黎自身也在模仿。

这种惊人的愚蠢并不新鲜;这决不是近期的事。古人同今人一样行事。李比希[1]说:“罗马下水道消耗了罗马农民的所有福利。”罗马农村被罗马的下水道毁掉的时候,罗马耗尽了意大利,随着把意大利投入下水道,又把西西里,继而是撒丁岛和非洲投进去。罗马下水道吞没了世界。下水道给城市和世界带来了覆灭。Urbi et orbi.[2]永恒之城,深不可测的下水道。

在这方面和其他方面,罗马做出了榜样。

这个榜样,巴黎以精明的城市所固有的全部愚蠢亦步亦趋。

出于上文解释的运行需要,巴黎下面有另一个巴黎;一个下水道的巴黎;这个巴黎有自身的街道、十字路口、广场、死巷、动脉和血液循环,不过是污泥的循环,不具备人的形状。

因为决不需要奉承,甚至不需要奉承伟大的人民;凡是样样都有的地方,在崇高旁边还有卑污;倘若巴黎囊括光明之城雅典、强大之城提尔[3]、道德之城斯巴达、奇迹之城尼尼微[4],那么它也包含烂泥之城吕泰斯[5]。

况且,巴黎强盛的标志也在这里,在雄伟的建筑中,巴黎巨大的下水道,实现了人类通过诸如马雅基维利、培根和米拉波等人推出的奇特理想:卑污的雄奇。

如果肉眼能穿透地面,巴黎的地下会呈现出巨大的石珊瑚状貌。方圆六法里的一块土地,上面坐落着伟大的古城,其中的洞穴和通道比海绵孔还要多。还不说地窖一样的地下墓穴,不说错综复杂的煤气管道,不说通到界石形水龙头的饮用水庞大的管道系统,仅仅下水道,在塞纳河两岸构成巨大而黑暗的网络;迷宫的引路线是斜坡。

在潮湿的雾气中,出现了老鼠,仿佛是巴黎分娩出来的。

二、下水道的古代史

请设想巴黎像揭开了盖子那样,一览无余,下水道的地下网在塞纳河两岸,呈现出嫁接在河流上的粗大树枝的形状。在右岸,带状下水道是树枝主干,次要管道是枝柯,只通一头的管道是小树枝。

这种设想十分简略,不太准确,直角在这类地下枝柯中是常见的,而在植物中则十分罕见。

假如设想在黑底的平面上,看到像乱七八糟的古怪的东方字母表,奇形怪状的字母连接在一起,表面上乱七八糟,仿佛随意组合,时而在角上相连,时而在顶端相接,这种奇特的几何图形更接近真实。

在中世纪,在东罗马帝国时期,在古老的东方,藏污纳垢之地和下水道起着重大作用。那里产生鼠疫,暴君葬身其中。民众几乎怀着宗教式的恐惧,注视这腐烂的温床,死神的可怕摇篮。贝拿勒斯[6]的虫坑,与巴比伦的狮子坑一样,令人心旌摇荡。据犹太士师书记载,泰格拉特-法拉查尔[7]以尼尼微的藏污纳垢之地发誓。约翰·德·莱德[8]正是让他的假月亮从曼斯泰的下水道中升起,同他酷似的东方人莫卡纳、呼罗珊[9]戴面纱的先知,正是让他的假太阳从凯克歇布的污水井中升起。

人类历史反映在下水道的历史中。暴尸场叙述罗马的历史。巴黎的下水道古老而不可思议。它曾是墓地和避难所。罪恶、智慧、社会抗议、信仰自由、思想、盗窃、所有人类法律追捕过和正在追捕的,都躲藏在这个洞穴里;包括十四世纪的铅锤党,十五世纪的劫匪,十六世纪的胡格诺教徒,十七世纪的莫兰[10]光明异端派,十八世纪的焚足强盗。一百年前,歹徒出没其间,夜里持刀行凶,窃贼遇到危险溜进那里;树林里有岩洞,巴黎有下水道。丐帮,这高卢的picareria[11],将巴黎的下水道看作奇迹宫廷的分支,晚上,他们又狡猾又凶狠,回到莫布埃排污水口,像回到家里的放床凹室。

那些以“掏兜”死胡同或“割喉”街为每天作案地点的人,以“绿径”小桥或“黑脸”天篷为晚上住家,那是再普通不过了。由此引出许多回忆。各种各样的幽灵光顾这些偏僻的长廊;到处是腐烂和臭气;这里那里有个气窗,里面的维庸和外面的拉伯雷在那儿聊天。

在旧巴黎,下水道是走投无路者和胆大妄为者聚会的地方。政治经济学从中看到垃圾,社会哲学则看成渣滓。

下水道,这是城市的良知。一切在这里汇聚和对质。在这铅样的地方,有的是黑暗,却不再有秘密。每样东西有着真实的形态,至少是最终的形态。垃圾堆不会是骗人的。天真躲藏在那里。巴齐尔的面具放在那里,但能看到硬纸板和细绳,里外一样,突出的是一层诚实的污泥。司卡班[12]的假鼻子就在旁边。文明的所有肮脏之物,一旦没用了,就落入这真相的壕沟里,社会无限的滑落就导致那里,肮脏之物沉没其中,但展示出来。这种混乱是一种袒露。那儿再没有假相,没有粉饰,垃圾脱掉了衬衣,绝对赤裸裸,幻想和幻景逃之夭夭,只剩下实在的东西,显出结局的难看面目。既存在又消失。一个瓶底承认酗酒,一只篮柄叙述仆役生活;有过文学见解的苹果心,又变成苹果心;一个大铜钱的头像生满了铜锈,该亚法[13]的痰和福斯塔夫的呕吐相遇,来自赌场的金路易碰到挂上吊绳子的铁钉,苍白的胎儿裹在狂欢节最后一天歌剧院上演舞蹈的闪光舞装里,一顶审判过人的法官帽子,躺在玛戈通的烂裙子旁边;这不止是友爱,这是亲密相处。一切粉黛颜色都变得脏兮兮的。最后一块面纱扯了下来。一条下水道是一个恬不知耻的家伙。他供认不讳。

这种污秽的坦诚令我们喜欢,使心灵平静。我们在人世饱经沧桑,看够了以国家的理由、誓言、政治智慧、人类正义、职业的诚实、严峻的局势、两袖清风的法官摆出的大气派,如今走进一个下水道,看看与这相应的污泥,倒能令人轻松一下。

同时这也很有教益。上文说过,历史经过下水道。圣巴托罗缪一类事件一滴滴渗透到石子路中间。公开的大屠杀,政治和宗教的杀戮,都通过这条文明的地道,把尸体推进去。在沉思者看来,历史上所有的凶手都在这里,跪在不堪入目的昏暗中,用他们的一块裹尸布当围裙,阴骘地擦去他们的勾当。路易十一同特里斯唐[14]在一起,弗朗索瓦一世同杜普拉[15]在一起,查理九世同他的母亲在一起,黎世留同路易十三在一起,卢伏瓦[16]在那里,勒泰利埃[17]在那里,埃贝尔和马雅尔[18]在那里,他们在刮石头,力图去掉他们行动的痕迹。在穹顶下可以听到这些幽灵的扫帚声。可以呼吸到社会灾难的恶臭。在角落里可以看到淡红的反光。骇人的河水从这里流过,血淋淋的手在河中洗过。

社会观察家应该走进这阴暗的地方。这里属于他们的实验室。哲学是思想的显微镜。一切都想避开哲学,可是怎么也逃脱不了。搪塞一无用处。搪塞暴露了自身哪一方面呢?可耻的一面。哲学以正直的目光追踪罪恶,不允许它逃遁到虚无。它在消失事物的无痕迹中,在消逝事物的萎缩中,辨别出一切。它根据一块破布复制出王位,根据一条破裙复制出女人。它以下水道复制出城市;它以烂泥复制出风俗。它从碎片推断出是双耳尖底瓮还是水罐。它从羊皮纸的一个指甲印,认出犹当加斯的犹太族和盖托的犹太族的区别。它从现存的东西找到往昔,找到善、恶、真、假、宫廷的血迹、岩洞的墨迹、妓院的油滴、经历的磨难、受欢迎的诱惑、呕出的盛宴、品格降低留下的印迹、灵魂因变得粗野而堕落的痕迹、梅萨琳[19]在罗马脚夫的外衣上留下的肘印。

三、布吕纳索

罗马的下水道在中世纪留下传说。十六世纪,亨利二世想探测一下,遭到失败。不到一百年前,经梅尔锡[20]证实,下水道被弃置不管,任其变化。

古老的巴黎就是这样,陷入争吵、犹豫不决和摸索中。它长期相当愚昧。后来,八九年表明才智光顾城市。但是,在古代,京城缺乏头脑,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不会办事,不会清除流弊,也不会清理垃圾。什么都成了障碍,什么都成为问题。比如,下水道不按路线通行。道路网把握不住方向,就像城里人互不了解一样;上面互相无法理解,下面彼此不能沟通;既有语言混乱,又有地下管道的混乱;达罗斯迷宫加上巴别塔。

有时,巴黎的下水道也添乱泛滥,仿佛这条未被认识的尼罗河突然发怒。可恶的是下水道满溢而出。有时,文明之肚消化不良,污水涌到城市的喉咙口;巴黎就要回味污泥。下水道同后悔相似,倒有好处;这是警告;却受到错误的对待;城市愤怒了,烂泥怎么如此大胆,它不允许垃圾回流。最好把垃圾赶走。

一八〇二年的漫溢,八十岁的巴黎人眼下还记忆犹新。污泥以十字形漫溢到胜利广场,路易十四的塑像耸立在那里;污泥从香榭丽舍的两个下水道口涌进圣奥诺雷街,从圣弗洛朗坦下水道涌进圣弗洛朗坦街,从钟声下水道涌进鱼石街,从绿径下水道涌进波潘库尔街,从拉普街下水道涌进拉罗凯特街;污泥覆盖了香榭丽舍街的边沟,高达三十五公分;中午,由于塞纳河的出口起反作用,污泥进入马扎兰街、松糕街、沼泽街,长达一百零九米才止住,正好距拉辛居住的房子几步路,十七世纪,污泥尊敬诗人胜过尊敬国王。污泥在圣彼得街达到最深处,高出排水管石板三尺,而在圣萨班街覆盖最长,延伸达二百三十八米。

本世纪初,巴黎的下水道还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污泥从来不可能有好名声;在这里,恶名竟令人恐惧。巴黎人隐约知道,城市下面有可怕的管道。我们就像谈起底比斯骇人的烂泥坑,十五尺长的蜈蚣麇集在那里,可以用作贝希莫特[21]的澡盆。下水道工的大靴子,从来不敢冒险越出几个有名的地点。那时离垃圾车的时代不远,垃圾车干脆把东西倒进下水道,车的挡板上圣福瓦和德·克雷吉十分友好。至于疏通,人们把这个职责交给了大雨,大雨没有清扫,反而起堵塞作用。罗马留下一些关于垃圾场的诗,称之为暴尸场;巴黎辱骂自己的下水道,称之为臭洞。科学和迷信都赞成它很恐怖。臭洞既讨厌卫生,也讨厌传说。“恶修士”在穆弗塔尔下水道的恶臭拱形曲线下孕育;马尔穆泽[22]的尸体扔进了木桶下水道;法贡[23]把一六八五年那场可怕的恶性热病,归咎于玛雷区下水道的大裂口,直至一八三三年,这个裂口在圣路易街还敞开着,几乎面对“风流使者”那块招牌。莫泰勒里街的下水道口,以鼠疫从中而出闻名遐迩;带刺的铁栅盖像长了一排牙齿,在这条不幸的街上,张大龙口,向人们吹送地狱气息。人民的想象力,把巴黎幽暗的排水道,风趣地说成丑恶之极的大杂烩。下水道是无底洞。下水道是地狱。去探查这个麻风病区的想法,警察局甚至没有产生过。探索这个陌生的地方,探测这个黑洞,到这个深渊去考察,谁敢这样做呢?这令人胆战心惊。但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下水道自有它的克里斯托夫·哥伦布。

一八〇五年,皇帝难得在巴黎露面的一天,一个叫德克雷或克雷泰的内政大臣,在主上起床时前来晋见。从骑兵竞技场传来伟大的共和国和伟大帝国、所有不同凡响的士兵军刀的操练声;拿破仑的寝宫门口,拥挤着各路英雄;他们来自莱茵河、埃斯科河、阿迪热河和尼罗河;有茹贝尔、德赛、马尔索、奥什、克莱贝的战友;有弗勒吕斯的气球驾驶员,美因兹的精锐士兵,热那亚的架桥工兵,金字塔目睹过的轻骑兵,朱诺的弹片打伤过的炮兵,袭击停泊在须得海[24]的舰队的胸甲骑兵;有些人跟随拿破仑到过洛迪桥,还有些人随同缪拉在曼图亚[25]的战壕作战,另外一些人在拉纳部队之前来到蒙特贝洛[26]的低洼地。当时的整支大军都在杜依勒里宫的院子里,由一个班或一分队作代表,守卫休息的拿破仑;这是辉煌时期,大军的后面是马伦哥战役,前面是奥斯特利兹战役。“陛下,”内政大臣对拿破仑说,“昨天我见到您的帝国最勇敢无畏的人。”“这个人是谁?”拿破仑突兀地问道,“他有什么作为?”“他想做一件事,陛下。”“什么事?”“踏勘巴黎的下水道。”

实有其人,他名叫布吕纳索。

四、不为人知的细节

进行了踏勘。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一场对付瘟疫和窒息的夜战。同时这是一次发现的旅行。这次探险的幸存者之一,当时是个很年轻的工人,几年前还叙述过有趣的细节,布吕纳索认为这些细节不适合公文文风,在送呈警察厅长的报告中应该略去。那里的消毒方法十分简略。布吕纳索刚越过地下网的头几个网结,二十个工人当中有八个就拒绝往前走了。要做的事十分复杂;踏勘带来了疏导;必须疏导,同时要丈量:标出污水入口处,计算铁栅盖和窨井口,详细记下分支,标出分流处,确认不同池子的相应范围,探测连接主道的支道,测量每条管道至拱顶的高和底的宽度,最后,确定每条进水口的直角水位状况,或从底部算起,或从街道地面算起。前进异常艰难。往往梯子插入三尺深的泥潭。提灯在沼气中奄奄一息。不时抬走一个昏倒的下水道工。有的地方成陡壁。地面崩塌,石板下陷,下水道变成陷阱;很难找到坚实的地面;突然有个人看不见了;好不容易才把他拉上来。根据富克罗瓦的建议,在清理好的地方,隔开一段距离,点燃装满浸透树脂的废麻的大笼子。有些地方的墙壁覆盖着丑陋的赘生物,仿佛肿瘤;在这个难以呼吸的地方,石头也好似生了病。

布吕纳索的探险从上游到下游。在大喊者街两条管道的分岔口,他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辨别出一五五〇年的日期;这块石头表明,菲利贝尔·德洛尔姆奉亨利二世踏勘巴黎地下通道之命,到此为止。这块石头是十六世纪在下水道的标记。布吕纳索在蓬索和神庙老街的管道中,还发现了十七世纪的工程,是在一六〇〇年至一六五〇年之间加固的拱顶;在污水干管西段,他也找到十八世纪的工程,是在一七四〇年开凿的拱顶下水道。这两条拱顶水道,尤其后来的那条,即一七四〇年那条,比一四一二年那条环城下水道工程,还要破旧,裂缝更多;当年,梅尼蒙唐清水河擢升为巴黎的主要下水道,如同一个农民变成了国王第一侍从;又好像胖若望变成了勒贝尔[27]。

有些地方,特别在法院下面,他们以为发现了在下水道中开凿出来的旧地牢。这是丑陋的In pace[28]。在一间这样的地牢里,挂着一副铁枷。地牢全都封死。有的发现十分奇特;其中有一具一八〇〇年植物园失踪的猩猩尸骨,十八世纪最后一年,贝尔纳修士街有名的、无可争议的闹鬼,可能与猩猩失踪相关。可怜的鬼最终淹死在下水道中。

在通到玛丽蓉桥拱的拱顶的长下水道下面,有一只保存完好的拾荒背篓,获得内行人的称赞。下水道工竟至于大胆去捞污泥,里面处处有大量的贵重物品,包括金银首饰、宝石、钱币。一个巨人如果将下水道过滤一遍,筛子里会留下几世纪的财富。在神庙街和圣阿伏瓦街两条支道的分岔口,人们捡到一枚铜质的胡格诺教的徽章,一面的图案是一头猪戴着红衣主教帽,另一面绘有一只狼,头戴教皇三重冕。

最令人吃惊的发现在主下水道的入口。这个入口从前有一道栅栏封闭,只剩下铰链。其中一个铰链上,挂着一块肮脏难看的破布,无疑是冲过那里时挂住的,破布在黑暗中飘拂,撕扯得破烂不堪。布吕纳索将提灯凑近,看个仔细。这是非常精细的麻布,在破得不那么厉害的一角,绣着一顶纹章冠冕,下面是这样七个字母:LAVBESP。这是一顶侯爵的冠冕,七个字母意为洛贝斯平。人们认出,眼下的东西是马拉的一块裹尸布。马拉在年轻时有过风流韵事。当年他在德·阿尔图瓦伯爵府当兽医。他的风流韵事得到历史考证,他同一位贵妇有染,留下这条床单。是残留物,或者是纪念品。他遇害后,由于这是他家中惟一精细一点的床上用品,便用来掩埋他。老妇人用这颠鸾倒凤的床单,包裹这悲惨的人民之友,送入坟墓。

布吕纳索走了过去,让这块破布留在原地,没有清理。这是不屑一顾还是尊敬?马拉可以两者兼而有之。再说,命运在上面留下了相当鲜明的印记,人们犹豫着不敢碰它。另外,应该让坟墓里的东西留在所选择的位置上。总之,这件遗物是奇特的。一位侯爵夫人在上面睡过;马拉在里面腐烂;它穿越过先贤祠,落到下水道的老鼠口。这张床单,从前华托会愉快地描绘每一条皱褶,最后值得但丁的注视。

全面踏勘巴黎地下排污水道,持续了七年,从一八〇五年至一八一二年。布吕纳索边踏勘,边下指示,领导和完成巨大的工程;一八〇八年,他挖深了蓬索的下水道,到处增加了新管道,一八〇九年,他把下水道推进到圣德尼街下面,直到圣婴喷泉;一八一〇年,推进到冷大衣街和老年妇救院街下面,一八一一年,推进到小神父新街、槌球场街、披巾街和王宫广场下面,一八一二年,推进到和平街和昂丹街下面。同时,他对整个地下水网进行消毒和清洁工作。从第二年起布吕纳索让他的女婿纳尔戈当了助手。

本世纪初,古老的社会就这样疏浚了它的双重底部,清扫了下水道。这毕竟是清扫过。

回顾一下,巴黎古老的下水道就是这样弯弯曲曲,四处皲裂,沟底铺石残缺不全,呈碎裂花纹,被泥坑切断,路线奇怪地成直角拐弯,不合逻辑地升降,臭气熏天,蛮荒,粗俗,淹没在黑暗中,石板上满是伤痕,墙壁上满是伤疤,阴森可怖。支道向四面八方延伸,纵横交错,分道密集,像鹅掌一样,坑道成星状,像盲肠、死巷,布满硝的拱顶,恶臭的排污水井,墙壁像患脱皮性皮疹似地渗水,从顶部滴水,黑洞洞的;什么也比不上这个古老的患溃疡的地下墓穴更可怕了,这是巴比伦的消化系统、兽穴、堑壕、开辟出街道的深渊、巨大的鼹鼠洞;我们的脑子里似乎看到往昔这只巨大的瞎眼鼹鼠,穿过黑暗,在繁华过的污秽中徘徊。

我们再说一遍,这就是往昔的下水道。

五、当今的进步

今日,下水道干净、阴冷、笔直、规整。它几乎实现了英国人所谓“体面”的理想。它是体面的,呈浅灰色;拉线划直过;几乎可以说整整齐齐。它活像一个供应商变成了行政法院法官。里面几乎是明亮的。污泥浊水行止有度。乍一看,会把它当作“人民爱戴国王”的远古时代,供君王逃跑的普通而有用的地道。现今的下水道是漂亮的;纯粹的风格占主导地位;古典的直统统的亚历山大体被逐出了诗坛,却好像躲藏在建筑中,附丽于这冥暗灰白的长拱廊的每块石头上;每个排水口都是一个拱门;里沃利街直至下水道都是榜样。再说,如果几何线条在什么地方合适的话,那准定在大城市的排粪沟里。那里一切都服从最短路程。今日,下水道获得了某种官方面貌。警察有时在报告中提到它,也不再缺乏敬意。在官方语言中,表明它性质的字眼是高雅和严肃的。从前叫做狭长坑道,如今叫做长廊;从前叫做洞,如今叫做视孔。维庸再也认不出他以前的备用住地。这个洞穴网总是有自古以来的啮齿类居民,而且比以往更加大量繁殖;不时有只长须老鼠在下水道口探头探脑,观察巴黎人;但是这种害人虫也驯化了,满足于呆在它的地下宫殿里。下水道再没有当初的狰狞了。雨水弄脏从前的下水道,却清洗目下的下水道。不过不要高枕无忧。疫气还滞留在那里。它是伪善的,并非无可指责。警察厅和卫生委员会也都无能为力。尽管用了所有的清洁方法,还是散发出一股隐约的可疑气味,宛若忏悔后的达尔杜弗。

无论如何,应该承认,清扫是下水道给文明的敬意,从这个角度看,达尔杜弗的良心是对奥吉亚斯[29]的牲畜棚的进步,毫无疑问,巴黎的下水道改善了。

何止是进步;这是嬗变。在旧下水道和现今的下水道之间,有一场革命。是谁进行这场革命的?

这个大家都忘却,而我们提过的人,就是布吕纳索。

六、未来的进步

挖掘巴黎下水道,不是一件小工程。至今花了十个世纪还没有完成,就像未能结束建造巴黎一样。下水道确实受到巴黎扩展的影响。这是地里的一种有无数触须的、不可思议的珊瑚虫,它在地底下与上面的城市一起生长。每当城市开辟出一条街道,下水道就伸长一条手臂。旧王朝只建造了二万三千三百米的下水道;一八〇六年一月一日,巴黎的状况就是这样。下文我们还会谈及,从那时起,工程又有效和有力地重新恢复,并继续下去;拿破仑建造了四千八百零四米,这个数字是有趣的;路易十八建造了五千七百零九米;查理十世建造了一万零八百三十六米;路易-菲力普建造了八万九千零二十米;一八四八年共和国建造了二万三千三百八十一米;现政权建造了七万零五百米;至今总共建造了二十二万六千六百一十米,也就是六十法里的下水道;构成巴黎巨大的肠道。幽暗的支道一直在施工;这是不为人知的巨大工程。

比起本世纪初,巴黎的地下迷宫今日扩大了十倍多,这是有目共睹的。很难想象,要把下水道修到现在相对完善的程度,需要多么持之以恒,付出何等的努力。旧王朝的管辖机构和大革命时期的市府在十八世纪最后十年,即一八〇六年之前,好不容易才挖掘了五法里的下水道。各种各样的障碍妨碍了工程进展,有些障碍是属于土质方面的,有些是巴黎劳动人民的偏见所固有的。巴黎建立在异常难对付的地层上,镐、锄、探测、人力支配都遇到抗拒。没有什么比这地质构造更难开凿和挖掘的了,而上面却耸立着称为巴黎的神奇历史建构;不管以什么方式,一旦工程开始,冒险进入这冲积层,地下抗拒就层出不穷。稀粘土,活泉水,坚硬的岩石,专门的科学名称叫做芥末的又软又深的淤泥。石灰岩夹有很薄的粘土层和镶嵌史前海洋牡蛎壳的页岩层,镐头刨下去很费劲。有时,一股水流突然冲破开凿出的拱顶,淹没工人;要么出现一股泥石流,像瀑布一样席卷而来,冲断最粗的支柱,就像砸碎玻璃一样。最近,在维莱特,要让污水主干管道从圣马丁运河下面通过,而又不中断航行,不抽干运河水,不料,运河河床开裂,河水突然灌满地下工地,超过水泵的抽水能力;只得派一名潜水员寻找大河床狭窄处的裂口,费了好大的劲才堵住。在别的地方,靠近塞纳河,甚至在离河流很远的地方,比如在贝尔维尔,大街道和吕尼埃尔巷,遇到无底的流沙,人陷进去能没顶。再加上疫气产生的窒息,崩塌和突如其来的下陷引起的掩埋。再加上斑疹伤寒,工人慢慢染上。当今,在克利希地下十米深处挖掘长廊,为了容纳乌尔克的主干水管,还筑了一条坡道;不顾塌方,借助挖掘往往发臭的烂泥和横向支撑,修筑了从济贫院大街到塞纳河的比埃弗尔拱廊;为了让巴黎免遭蒙马特尔的暴雨冲击,又为了给殉教者城门附近九公顷的死水塘开个泄水口,在十一米深处,在四个月内日夜修筑从布朗什城门到奥贝维利埃路的下水道;见所未见的是,在地下六米处,没有开沟,就修建了鸟嘴杠街的下水道,做完这些事以后,监工莫诺去世了。在城市各个点,从圣安东尼横街到卢尔西纳街,修建了三千米下水道,通过弩街的支道,排出桑西埃-穆弗塔尔十字路口积存的雨水,在流沙上灌注石块和混凝土,建成了圣乔治下水道,指挥过纳扎雷特圣母院支道艰难的降低泄水道工程,然后工程师杜洛去世了。这些英勇的行动,比战场愚蠢的杀戮有用得多,却没有战报刊载。

一八三二年,巴黎的下水道远非今日的规模。布吕纳索起了推动作用,但是,要等到发生了霍乱,才决定后来完成的大规模重建。比如,说起来惊人的是,一八二一年,像威尼斯那样称为大运河的主干道,水壶街那一段是死水,而且还是敞开着的。直到一八二三年,巴黎城才从自己的腰包里找到二十七万零八十法郎六生丁,这是覆盖这段见不得人的地方的必需费用。名为战斗、居内特和圣芒德的三个蓄水井,连同排水口、装置、排污水渗井、净化管道,直至一八三六年才建成。巴黎的下水道整修一新,正如上文所说,四分之一世纪以来,扩展了十倍多。

三十年前,在六月五日至六日的起义那个时代,许多地方还几乎是旧下水道。不少街道今日是隆起的,当时是有裂痕的。在街道或十字路口成斜面的地方,往往看到方形的粗大铁栅盖,由于人的踩踏而擦得锃亮,马车走过十分危险而滑溜,会使马摔倒。桥梁公路的正式用语,给这些斜坡和铁栅盖起了意味深长的名称:“路沟”。一八三二年,在一系列街道,星形街、圣路易街、神庙街、神庙老街、纳扎雷特圣母街、梅里库游乐园街、鲜花河滨路、小麝香街、诺曼底街、牝鹿桥街、沼泽街、圣马丁郊区街、胜利圣母街、蒙马特尔郊区街、船娘谷仑街、香榭丽舍、雅可布街、图尔农街,哥特式的古老下水道仍然不顾廉耻地张开大口。这是露天的巨大石头裂缝,有时围着界石,令人咋舌地厚颜无耻。

一八〇六年,巴黎的下水道几乎还是一六六三年查明的数字:五千三百二十八图瓦兹。在布吕纳索之后,一八三二年一月一日,达到四万零三百米。从一八〇六年到一八三一年,平均每年建造七百五十米;此后,每年建造八千甚至一万米长廊,混凝土打地基,用碎石和水硬石灰搅拌砌成。每米造价两百法郎,现今巴黎六十法里的下水道,合四千八百万法郎。

除了卷首指出的经济进步,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也与巴黎下水道这个巨大问题相关。

巴黎夹在水层和空气层之间。水层卧在很深的地下,但已为两次钻探触摸到,是由夹在白垩层和侏罗纪石灰岩之间的绿砂石层提供的;这层水可以用二十五法里为半径的大圆盘来表示;许多溪流渗水到那里;在格勒奈尔的一杯井水里,可以喝到塞纳河、马恩河、约讷河、瓦兹河、埃纳河、谢尔河、维耶纳河和卢瓦尔河的水。水层是卫生的,它先从天而降,然后由地下汲上来;空气层是有碍健康的,它来自下水道。下水道的各种疫气混合到城市的呼吸中;因此有这种难闻的气味。从粪堆上取点空气,经过科学的检验,比巴黎上空取到的空气更纯净。在特定时期,取得进步之后,机械完善了,又获得启示,便可以用水层净化空气层。就是说要冲洗下水道。要知道,冲洗下水道意味着将污泥归还土壤;将粪便送到土地,将肥料送到田野。对整个社会共同体来说,通过这简单的行动,就减少了贫困,提高了健康。目下,巴黎的疾病以卢浮宫为疫区的辐射中心,扩展到周围五十法里。

可以说,十世纪以来,下水道是巴黎的疾病,是城市血液中的祸害。人民的本能从来没有搞错。下水道工的职业,从前几乎像肢解牲畜一样危险,一样令人厌恶,令人畏惧,长期让刽子手去干。让泥瓦匠下到这恶臭的坑道里,必须出高价;掘井工人把梯子放下去要犹豫再三;有句谚语说:“下到下水道,就是进墓穴。”上文说过,各种各样吓人的传说,给这巨大的排水沟蒙上恐怖的色彩;这令人胆战心惊的肮脏沟渠,有着地球变迁和人类革命的痕迹,那里可以找到一切天灾人祸的遗迹,从大洪水时期的贝壳到马拉的破尸布。

 

[1]李比希(1803—1873),德国化学家,农业化学的创始者之一。

[2]拉丁文,罗马城和罗马世界,教皇祝福时用语。

[3]提尔,希腊文为图罗斯,腓尼基港口,盛极一时,今为黎巴嫩的苏尔。

[4]尼尼微,古代亚述帝国首都,建于公元前3000年,毁于公元前612年。

[5]吕泰斯,巴黎古名。

[6]贝拿勒斯,印度七圣城之一,建于公元前4世纪,毁于17世纪末,今称瓦拉纳西。

[7]泰格拉特-法拉查尔(公元前746—前727),亚述国国王,亚述帝国的创建者。

[8]约翰·德·莱德(1510—1536),荷兰宗教改革家,受酷刑而死。

[9]呼罗珊,伊朗东部省份。

[10]莫兰(约1623—1663),光明异端派巫师,被处火刑。

[11]意大利文,无赖、骗子。

[12]司卡班,意大利喜剧中的仆人形象,莫里哀据此写出《司卡班的诡计》。

[13]该亚法,犹太大祭司,主审耶稣。

[14]特里斯唐,路易十一的饲马总管。

[15]杜普拉(1463—1535),法国主教,政治家,巴黎大法院的首席庭长,弗朗索瓦一世的师傅,为国王进行外交斡旋,策动镇压新教徒。

[16]卢伏瓦(1639—1691),法国政治家,曾任军队首脑,建立外省民兵和军事学校。

[17]勒泰利埃(1603—1685),法国政治家,王国军队的真正创始者,积极参与制定南特敕令,卢伏瓦是他的长子。

[18]埃贝尔(1757—1794),法国政治家,新闻记者,科尔得利俱乐部的领袖,被罗伯斯比尔逮捕和处决;马雅尔(1763—1794?),积极参与埃贝尔派的活动,被公安委员会委任组织革命警察。

[19]梅萨琳(卒于48),罗马帝国皇后,史称她生活糜烂,甚至卖淫。

[20]梅尔锡(1740—1814),法国作家,戏剧理论家,著有《巴黎景象》、《新巴黎》等。

[21]贝希莫特,《圣经》中的食草巨兽。

[22]马尔穆泽,查理五世和查理六世的大臣,国王神经错乱后被遣回,受到教会嘲弄。

[23]法贡(1638—1718),1693年后成为路易十四的医生。

[24]须得海,在荷兰,现称艾瑟尔湖。

[25]曼图亚,意大利北部城市,现称曼托瓦。

[26]蒙特贝洛,意大利的村镇,1800年6月9日,拉纳在此战胜奥地利人。

[27]勒贝尔(1838—1891),法国军官,改进了步枪。

[28]拉丁文,静室。

[29]奥吉亚斯,传说中的埃利德国王。希拉克莱斯在一天之内清扫了他的牲畜棚,他却反悔了,不肯拿出十分之一的畜群,后被希拉克莱斯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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