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可伦侍候上皇,伯颜经哈喇告诉他,当时伯颜也很赞成。现在见可伦赤体被绑,很觉摸不着头脑,正在呆呆地发怔,忽听得帐外喊声大震,乜先领着猛将赛坡、塔迷列并一千名兵士在帐外团团围住,大叫伯颜出来答话。
小校飞报入帐中,伯颜听了,提刀上马,见乜先立马在门旗下,指天划地地痛骂。伯颜也领三四十个小校在帐前摆开,大踏步抢上前去,高声说道:“大兄深夜带兵来此做甚?”乜先喝道:“谁有你这个兄弟,俺几次叫人来砍那瘟皇帝的脑袋,你为什么偏要和俺作对?如今俺的卫士亚木儿哪里去了?快好好地送出来,免伤往日的和气。否则俺便指挥人马杀进你的帐去,那时休怪俺无情了。”伯颜见说,冷笑道:“咱当作什么大事,要这样大动干戈,原来只为了一个卫卒,却值得这般小题大做,那么咱们保护明朝的皇帝,不是要天也翻转来吗?
”乜先正恨伯颜保护上皇,这时见他直认不讳,不禁越发大怒道:“你敢是真替瘟皇帝保驾吗?”伯颜笑道:“那是你委给咱的,怎敢不尽心竭力呢?”乜先气得咆哮如雷道:“反了!
反了!俺今天和你势不两立,大家就拼一下吧!”说着挥刀似泰山压顶般望着伯颜的头上劈来,伯颜叫声好家伙,也舞起大砍刀相迎。
兄弟两个一来一往,一马一步,战有五六十个回合。乜先坐在马上和伯颜交手,觉得十分吃力,便大喝一声,奋力一刀挥来,伯颜急忙闪过,乜先已借个空儿,翻身下马就兵士手里换了一把鬼头刀,飞步来斗伯颜。两人又战有二十回合,仍不分胜败。乜先部下的将领塔米列,看看乜先战伯颜不下,忍不住舞动点钢枪也来助战。伯颜力敌两将倒还不放在心上,谁知那边的赛坡,竟指挥军士齐上,把伯颜围在垓心。这里哈铭和袁彬也立在帐前观看,见伯颜被困,袁彬因臂伤不能出阵,只有哈铭一个人不敢远离上皇,眼睁睁地瞧着伯颜四面受敌却无人去救他。伯颜力战乜先和塔米列已累得浑身是汗,怎经得兵丁齐上,叫他怎样抵挡得住。
正在危急万分,忽然东南角上喊声又起,乜先的人马都中箭落骑,只见一队生力军奋勇杀进阵来,为首一员大将,仗着一口三尖两刃刀,杀人如砍瓜切菜一样,塔米列大吼一声,舍了伯颜来奔那员大将,步马交手只一合,那大将手起刃落,把塔米列砍翻在地,一骑马直驰到中央,伯颜看得清楚,正是自己的儿子小伯颜。这时伯颜的精神陡振,奋勇杀败乜先,父子两人东冲西突,如入无人之境,看得个哈铭和袁彬立在帐前哈哈大笑,原来伯颜和乜先斗口的当儿,哈喇看出乜先的来意不善,慌忙从后帐溜回家里,立即唤起她儿子小伯颜,令他领着五百名健卒,先去救应,自己率领着伯颜的部将,押着大队在后徐进。
伯颜的父子两人把乜先的人马大杀一阵,乜先大败。猛将赛坡保着乜先走脱。伯颜大胜一阵,当即鸣金收兵。哈铭、袁彬忙来接他父子进帐,才得坐定,又听得帐外人喊马嘶,笳声乱鸣,伯颜惊道:“乜先那厮又来了吗?”只见小校来报,却是伯颜夫人亲统大兵到了,伯颜才得放心。不一刻,哈喇同了部将纪灵、马斯、布勒、邓靓等进见伯颜,各人慰问了几句,上皇也从后帐出来,再三地向伯颜道谢。伯颜又命将亚木儿带出去,可伦经伯颜夫人讨情,当即付给哈喇带去。这时帐篷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除了伯颜夫妻和小伯颜外,有四个部将哈铭、袁彬、吴童官、王真并侍候上皇的六个番女都起来看热闹。
伯颜定了喘息,对四个部将说道:“乜先虽然败去,他一定心里不甘,明天必来报仇,烦列位小心拒敌,莫被他占了便宜去。”四将领命便行礼退出。伯颜笑着向上皇道:“陛下勿忧,乜先的兵力大半在俺的地方,现既和他翻脸,就始终坚持到底,料他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的。”上皇点头微笑,又赞着伯颜父子的英武。伯颜正色道:“俺不是自己说大话,在十四的那年,俺父王做着瓦刺部酋、要选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拜他为大都督,但要举得起殿前的一座石塔,乜先那厮只能托起离地三尺,俺偏举了石塔在殿前走了一转,部落中着名的勇士也看了咋舌。今已人老珠黄,壮年的事只好算过去罢了。”说罢仰天大笑。哈铭等也赞叹一会。
天色已渐渐破晓,营中呜呜地张早餐号了。伯颜吩咐侍兵严守帐外,自己和上皇暂入后帐休息。那乜先被伯颜战败,匆匆收兵检点人马,三停中折了两停,一千名只剩得三百多个。
乜先愈想愈气,便和赛坡商议道:“伯颜竟和俺反脸了,但俺的兵权却完全在他手里,那可没有办法了。”赛坡道:“这样说来,和他变脸是不值得的,不如替他议和,咱们就暗中取事,不是比较开战好得多吗?”乜先想了半晌,觉得也只有这条路,于是命参军乌利,向伯颜去议和,伯颜是个直性的人,究竟是自己手足,当下设了一席酒筵,和乜先释去前嫌重归旧好不题。再说景帝登位,封德配汪氏为皇后,旧有的两个妃子,一个封桓妃,一个封纪妃。那个妃妃是盐城人,她的父亲纪正言,从前在宣宗时做过一任武职,后来和他儿子纪雄因出征塞外阵亡军中。景帝为郕王的时候,听闻纪正言的女儿珊珊艳名甚盛,便下聘做了妃子。论到桓妃和纪妃,两人里算纪妃最美。郕王未娶汪后之前,纪妃已经入门了。等到汪后娶来坐了正妃的位置,纪妃就此压倒下来,凡纪妃平日的权柄渐渐被汪后夺去,纪妃心上如何肯甘,因而两下里不睦,暗斗异常地剧烈。郕王登极,汪氏又做了皇后,纪妃只封得一个妃子,纪妃越发觉得不高兴了,私下便遍布党羽,要和汪后捣蛋。妃子同皇后两下里几次闹翻过,经景帝从中调解,算不曾闹出事来。
这时景帝又纳了个琼妃,圣眷很是隆重。那琼妃是冀州人,姓杭氏,芳名唤作薏蓁,年纪还只有十六岁,出落得花容月貌,如洛水神仙。景帝爱她不过,便正式册立为琼妃,又替她盖造起一座紫云宫来。这座宫殿建筑得极其讲究,什么草木花卉,楼台亭阁,真是五光十色,应有尽有。别的不去说它,单建那座紫云八角亭,足花去了几十万的国帑,亭的四周都拿水晶嵌缀起来,把五色的宝石最大的珍珠去镶嵌在壁里,全用白石砌阶,翡翠嵌出各种花彩,人若走入亭花中,珠光宝气耀目欲眩,晚上燃起灯来,霞光灿烂,十步内休想瞧得清亭中的人物。亭边又有一个温泉,下直通宝带泉,泉水微带温热,将泉水洗浴可以祛病延年。无论是厉害的疮疥毒症,一入这泉里洗过两三次,疮疥立刻消去,尤其是没有疤痕。
琼妃自小就有洁癖,天暑天寒,终得洗个澡。景帝为的琼妃要洗澡,特地建亭凿池,那池底通着宝带,当时工程也可想而知了。如今那宝带泉的遗迹,还在北京笔架山的平壤中,俗名唤作汤泉,泉水含有硫质,所以热度很高,清朝时亦为禁地。
泉的四周围着白石雕栏,旁有浴室,建筑很是精致。至民国温泉开放任人洗浴,那泉水的确能治皮肤症。因硫磺质有杀虫的功效,疥疮等溃烂都是微生虫巢在人体的毛孔上才弄成腐溃起来。倘把虫杀灭也自然痊愈了。这是闲话不提。
再说那紫云亭既这般精美,琼妃竟为澡堂一样,亭的左侧置有一个白玉的宝座,琼妃从温泉里洗罢起身,由宫女扶上紫云亭的宝座上,琼妃便伸手躺腿地睡着。宫女们拿轻软白绫,替她周身揩拭,又所高丽进贡来的海绒上下擦遍了,打开一匹碧罗,给她轻轻地披在身上,那海绒的佳处,能收干水气,可以使肌肉温柔。加上琼妃的雪也似的一身玉肤,经那海绒摩擦,愈觉得细白腻滑了。景帝到了高兴时,就来坐在温泉的石墩上,叫宫女张着华盖,看那琼妃洗澡。
待她洗好,宫女们扶持她上紫云亭,景帝也跟着她到了亭中,四周的水晶光回映出来,变成了五六个琼妃的倩影。她那玉肤给晶光一耀,益显出她肌肤洁白柔嫩了。景帝瞧到了情不自禁起来,便挥去侍候的宫女,和琼妃在亭上玩一会儿。至天时寒冷,温泉上可以张起暖篷,一点风也不透的。紫云亭里四周有百叶螺旋门装着,预备冬天遮蔽风雪。亭底本是掏空的,可通亭外的暖房。暖房里面,烧着几十盆燃炭,把一杆铜管去置在紫去亭的四壁,那一缕温热从铜管中送到亭内,坐在亭中的人,好似二三月里的天气,虽大雪纷飞也不觉得寒冷了。琼妃坐的那个白玉宝座,又是天生的温暖,冬暖夏冷,盛暑的时候坐上去,汗下如雨的人立刻两腋风生,凉爽无匹。严寒的时候,坐在玉座上面,薄衣能够御寒,有这几种好处,琼妃爱得什么似的。紫云亭上,琼妃一个人之外,只有景帝能去游玩,其余的无论是什么人,休想上得亭去,简直连正眼也不敢觑一觑。
纪妃见景帝宠任琼妃,乘势也来凑趣,把个琼妃奉承得万分的喜欢。琼妃见纪妃对于自己总是低头顺气,当她是个好人,常常在景帝面前替纪妃说些好话,景帝听了琼妃的枕上言语,把纪妃也就另眼相看,一个月里总召幸她一两次。纪妃愈要讨琼妃的好,遇到景帝临幸时假意推让着,景帝很赞她贤淑,琼妃闻知,自然越真信纪妃是真情对己了。独有那桓妃却瞧不出风头,为了一句话触怒了琼妃。不到三天,景帝的谕旨下来,贬桓妃入了景寒宫。
这景寒宫是宣宗时的莲房,因多年没有修葺,弄得荒草满径,走进去很是凄凉。桓妃虽是不愿意,但圣旨岂可违忤,只得硬着头皮去居住。你想偌大一座景寒宫,前前后后两个管门的内监,桓妃的两个老宫女之外,再找不出第五个伺候的人来。
黄昏人静,飞萤入帐,阶下虫声唧唧,风吹落叶萧萧,一种寂寞孤凄的景象,真令人悲从中来。何况桓妃又是个失宠的贵妃,昔日繁华,转眼犹如尘梦。悲咽抑郁,渐渐地染成了一病,竟死在景寒宫中了。景帝听得桓妃死了,回忆前情,命依贵妃礼安葬。那两个侍奉的老宫女晦气,做了桓妃的殉葬品,一丘荒冢旁,替她多了两个女伴,想桓妃死的孤魂倒不至于寂寞的了。
自桓妃贬死,六宫的嫔妃谁不心惊胆战,人人有朝不保暮的概况。琼妃也恃着宠幸,愈发施弄威权,宫女等稍有违逆,即令下杖,可怜一般红粉娇娃,枉死的也正不知多少。那琼妃毫不在意,而且逐渐霸到汪皇后的头上去,汪皇后的为人也是个狡谲诈伪的能手,只准她去制服别人,岂肯她被人制呢?起初琼妃进宫,尚按着礼节到朔望去朝皇后,后来圣宠日隆,琼妃便夜郎自大,竟不把汪后放在眼里了。汪后是何等乖觉,她觑知琼妃获宠,势焰方张,自己不便去捋虎须。所以琼妃胆也越肆,不但朔望不朝,并佳节元旦也不去向汪后行礼了。汪后却打定主意,只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前提,自己顾自己,她做她的贵妃,我为我的皇后,倒也相安无事。
谁知那不守本分的纪妃,是愁太平巴有事的一类人物。她心里和汪后不睦,自知势力薄弱,就暗下来撺掇琼妃,设法弄倒汪后。琼妃其时欲心渐炽,满心想坐那中宫的位置,恨那汪后没甚坏处捉着,不好在景帝面前进言。现见纪妃和自己一路,当她是唯一的帮手。于是两人日夜密议,要把汪后推翻,琼妃便掌正印,纪妃做嫔之长。她们自己支配好了,便贿通了总监廖恒、司衣监项吉,叫他们觑见皇后的间隙,得着了消息即来报知琼妃。琼妃便召纪妃商议,四个人在那里暗算着汪后,汪后连做梦也想不到的。
一天事有凑巧,正值汪后的幼弟云生随着彤史内监何富,进宫翱游各处。仍明宫的规例,外戚不奉宣召是不准进宫的。
从前太祖的时候,国舅吴桢曾杀过一回宫眷,太祖恨极了,在祖训里面载着:“凡是外戚,须皇帝有谕旨方许进宫,如系皇后的懿旨,也须有皇帝御宝为证,不然作引奸入宫论。”云生因认识何富,欲进宫去探望他的姊姊,却又碍着规例。经何富替他设法,好在云生是个未冠的童子,就命他装成宫女的模样跟随何富进宫。汪后接着云生,姊弟相见,自然十分亲热,讲了些闲话,云生要求往各宫游览,汪后仍令何富导引,太监和宫女同行原是常有的事,但云生究属改扮的,形色上到底有些两样,恰恰被司衣监项吉遇见,瞧出了云生的形迹,便问何富:“这宫人是哪一宫的?”
何富心虚,被他一口就问住,呐呐地答不出话来,项吉越是疑心,忙去报知总监廖恒,廖恒立即派了内监两名,把何富和云生扣留起来,一面差内监去飞报琼妃,琼妃借此奏陈景帝,谓汪后私引男子进宫,加上些不好听的话,说得景帝果然大怒,命提云生、何富亲自勘鞫,云生供是汪后的幼弟,改装宫女是实。何富也承认引导是奉汪后的懿旨,把一场祸事却推在汪后一个人的身上。景帝见云生是外戚,有心要宽宥他,偏是琼妃在旁怂恿,景帝又复怒气勃勃,随即下谕,云生遣戍,何富腰折,琼妃竟代景帝在云生的名下判了一个斩字,可怜云生一条小性命,就此保不住了。
第二天早朝,大约又是琼妃的鬼戏,景帝突然提出废黜汪后的事来,廷臣如于谦、王直、杨善、李实等,纷纷交章谏阻,景帝格于众议,也只得暂时搁起。及至到了明年的春二月里,正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时候,琼妃居然生下一个太子来了。
景帝这一喜非同小可,朝中连日大张庆筵,景帝亲祀宗庙,赐名见济。琼妃自生太子后,威权愈大,圣眷也益隆,景帝便下旨废去汪后,立琼妃杭氏为皇后,虽有群臣苦谏,景帝只是不听。
兵部尚书于谦侍景帝夜宴,突然垂泪,景帝诧异道:“卿有什么心事吗?”于谦顿首奏道:“汪皇后未有失德之处,今陛下无故废立,愚臣蒙圣恩位列六卿,将来史笔直书,必詈愚臣等不能规君于正,转导君于恶,后世恐被唾骂,以是很觉自愧,不禁垂泪,幸陛下恕。”景帝听了于谦的讽谏,沉吟半晌,毅然决然地道:“朕意早决了,卿且勿多言。”于是实行把汪后废去,正式册立杭氏琼妃不提。
再说上皇英宗在伯颜的营中,那乜先常派人行刺,终不曾得手,也是上皇命不该绝,一半是伯颜保护得周密,令奸人计不得逞。上皇以哈铭是蒙人,命他致意伯颜的夫人哈喇,劝伯颜早送上皇还国。哈喇就拿话激伯颜道:“乜先虽与你和好,但他却对左右说:‘伯颜敢送上皇回都,俺必不使他成功。’”伯颜听了大怒道:“乜先料我不敢,咱偏要这样做,自明天起,咱便亲送上皇回国去。”是年八月,伯颜即大张筵宴给上皇饯别,哈铭、袁彬、吴童官、王真等都欢欣鼓舞。伯颜又亲与上皇把盏,令那六名番女出来,歌舞侑酒。上皇见回国有日,也开怀畅饮。
酒阑席散,伯颜就点起五千名健卒,着邓靓、布靳为先锋,小伯颜居中锋,伯颜自己督队,上皇的车驾列在中间,一路上旌旗招展,戈戟森严,直向居庸关进发。有一天,经过苏武庙,将至黑松林地方,天色已晚了下来,伯颜传令,人马暂时扎营。这天的晚上,伯颜又和上皇痛饮,并拔剑起舞,亲唱骊歌一曲,伯颜歌来,声韵凄怆,上皇也不由地下泪,酒罢安寝。
一宿无话。明日破晓,伯颜令军士造饭已毕,拔队齐起,正行之间,忽听得弓弦响处,飕的一箭飞来,恰巧中伯颜的咽喉。伯颜翻身落马,兵士就此鸟乱起来。上皇大惊,待要跳下车来逃命,只见哈铭骤马至驾前,喘息着道:“贼兵来追,咱们快往野狐岭躲避吧!”说毕挽了上皇的车驾飞奔上岭。不知是哪路人马追来,再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