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露水还悬在青石板上,巷口的油条锅已腾起金黄的雾气。王婶掀开竹蒸笼的刹那,乳白的蒸汽裹着麦香漫过整条弄堂,惊醒了檐角沉睡的麻雀。这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闹钟,母亲总说:"烟火气是活在人间的证据。"
菜市场的黎明永远比太阳更早苏醒。穿蓝布衫的老汉蹲在自家莴笋前,用竹筒往菜叶上淋清水;戴金链子的鱼贩握着铁盆,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节奏;穿校服的女孩踮脚够着货架上的番茄,辫梢沾着晨露。这些细碎的声响编织成市井的晨曲,在蒸腾的水汽中谱写出生活的韵律。卖豆腐的老周总在秤盘下垫张红纸,说是图个吉利,可我分明看见他往孤寡老人的塑料袋里多塞了块豆腐。
午后的时光在茶馆的竹帘后缓缓流淌。穿绸缎旗袍的太太们嗑着瓜子,讨论巷尾张裁缝新收的徒弟;三轮车夫把汗衫搭在肩头,就着粗瓷碗喝冰镇酸梅汤。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八仙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老茶客们的紫砂壶在热气中泛着温润的光泽。隔壁修鞋匠的铜铃突然响起,惊飞了梁上的燕子,却惊醒不了那个在藤椅上打盹的老人,他脚边的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唱着《牡丹亭》。
黄昏是灶台上的协奏曲。母亲在厨房剁饺馅的笃笃声,与窗外收废品的吆喝声应和着。油锅里滋啦炸响的葱花,混着隔壁炖肉的酱香,在暮色中酿成最醇厚的乡愁。我总爱趴在厨房门口,看母亲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在蒸腾的热气里忽大忽小,像极了皮影戏里的人物。当第一颗饺子下锅时,父亲恰好推开院门,自行车铃响惊落了满树槐花。
夜市的霓虹点亮了城市的夜。烧烤摊的炭火舔舐着羊肉串,孜然的香气混着啤酒泡沫在晚风中飘散;卖冰糖葫芦的老汉扛着草靶,在人群中穿梭叫卖,山楂果在糖衣下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穿汉服的姑娘提着鲤鱼灯走过,衣袂拂过糖画艺人的转盘,糖浆在石板上蜿蜒成栩栩如生的飞龙。醉汉在路灯下高唱《难忘今宵》,卖花的小女孩悄悄往他衣袋里塞了朵红玫瑰。
这些人间烟火的碎片,如同散落的星子,在记忆的长河里闪烁。它们是母亲围裙上的油渍,是父亲自行车后座的颠簸,是老茶馆里永远温热的茶汤。当城市的钢筋森林拔地而起,当电子屏幕取代了手写春联,这些带着体温的生活气息,依然在街角巷尾静静流淌,提醒我们:真正的诗意不在远方,而在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里,在隔壁阿婆送来的半碗糟卤里,在每个平凡却温暖的日子里。
烟火长巷,岁月沉香。愿我们永远记得,这人间最珍贵的滋味,是晨起时的一碗豆浆,是暮色中的万家灯火,是那些与我们共享烟火的人,温暖了生命的每一个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