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舟
这件文物,很多朋友都不陌生。新疆尼雅遗址出土的“五星出东方”锦护膊。
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网络上有了一个段子,说这块锦护膊被裁剪了,重点并非是“利中国”,而是后面的“讨南羌”。
其实这个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远远不只是留存在一件锦护膊上,而是被历朝历代视作祥瑞的。细究起来真的是自古以来,一脉相承:
司马迁整理了先秦的天文资料,在《史记·天官书》做了详细的描述:
五星皆从而聚于一舍,其下之国,可重致天下。五星合,是为易行,有德,受庆,改立大人,掩有四方,子孙蕃昌;无德,受殃若亡。五星皆大,其事亦大;皆小,事亦小。五星皆从太白而聚乎一舍,其下之国可以兵从天下。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者利。五星皆从辰星而聚于一舍,其所舍之国可以法致天下。汉之兴,五星聚于东井。
《汉书·天文志》继承了《史记》的记述,又有所归纳和阐发,奠定了后面历朝对五星运行的观点基调:
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大利;积于西方,夷狄用兵者利。凡五星所聚宿,其国王天下……五星若合,是谓易行:有德受庆,改立王者,掩有四方,子孙蕃昌;亡德受罚,离其国家,灭其宗庙,百姓离去,被满四方。五星皆大,其事亦大;皆小,其事亦小也。汉元年十月,五星聚于东井,以历推之,从岁星也。此高皇帝受命之符也。故客谓张耳曰:“东并秦地,汉王入秦,五星从岁星聚,当以义取天下。”
单拎一下《汉书·赵充国传》,我的偶像蓝天野老师曾以93岁高龄亲身演过本段。这段记载也是打破某些人解构“五星出东方”锦护膊的有力证据:今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
曹丕代汉之时,五星其实没出来,但不妨碍刘邦这段祥瑞又被拿出来强行碰瓷:
高祖入秦,五星聚东井,有汉之分野也。今兹岁星在大梁,有魏之分野也。
轮到被戏称为魔法教材的《晋书》,《天文志》里又把类似观点强调了一遍:
五星所聚,其国王,天下从……凡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
唐朝时期,这一祥瑞还得继续拿来提振信心,就如《旧唐书·代宗纪》:
是月,五星并聚于东井,占曰:中国之利也。
本书《天文志》里再次强调了一下,可见该星象的重要性。
七月壬申夜,五星并列东井。占云:“中国之利。”
《宋史·仁宗本纪》:是月,五星皆在东方。
《宋史·天文志》:凡五星东行为顺,西行曰逆,顺则疾,逆则迟,通而率之,终于东行。不东不西曰留,与日相近而不见曰伏,伏与日同度曰合……庆历三年十一月壬辰,五星皆见东方。
到蒙古人时,依然还讲这套,一切如汉高故事,让人不得不联想铁木真和刘邦是不是真有……:
子正冬至,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同会虚宿六度,以应太祖受命之符。领骑而执旗者四人,日月合璧旗左,五星连珠旗右。
明朝时期,在永乐大帝刚上位时,五星就来献礼:永乐元年五月甲辰,五星俱见东方。
明朝的礼乐也少不了以五星起兴而讴歌者:
《集祯应之曲》:皇天眷大明,五星聚,兆太平。
《感皇恩之曲》:双阙五星光,霓旌树,紫盖张。
《天命有德舞曲》其一《万岁乐》:太平天子兴隆日,履初长,阳回元吉。醴泉芝草休徵集,曾闻道五星聚室。
到了清朝,有一段大家都知道的公案也和五星有关:二月庚午,日月合璧,五星联珠……辛酉,年羹尧表贺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将「朝乾夕惕」写作「夕惕朝乾」。诏切责之曰:……
《清史稿·天文志》是这么说的:天官书言同舍为合,于两星、三星、四星、五星之合各有占,而以五星合为最吉,谓经度之同如合朔也。
而进入当代,“五星”褪去了封建祥瑞的神秘主义色彩,以全新的姿态在东方飘扬。
其实当年在讨论时候,曾联松的“五星”方案并非热门:
各分组征求意见的结果统计,赞同复字第三号者最多有185人,其次为复字第四号129人,复字第一号112人,复字第二号77人。总之,大多数的代表都同意红旗角上有一星及一黄条的类型,认为较好者共342人,惟对于星的颜色,黄条的粗细、位置、长短及象征的说明略有不同意见。
力倡者正是教员本人,并且重新解读了该设计方案的内涵:
当天晚上8时,座谈会开始。毛泽东先拿着事先准备的大幅“复字三十二号”五星红旗图案,开宗明义地说:过去我们脑子老想在国旗上画上中国特点,因此画上一条,以代表黄河。其实许多国家国旗也不一定有什么该国家特点。苏联之斧头镰刀也不一定代表苏联特征,哪一国也有同样之斧头镰刀。英美之国旗也没有什么该国特点。因此,我们这个图案表现我们革命人民大团结。现在要大团结,将来也要大团结。现在也好,将来也好,又是团结又是革命。毛泽东赋予了这幅五星红旗图案崭新的含义,得到大家一致赞同。陈嘉庚说:“我从东北回来就很关心国旗的问题,我完全赞同毛主席所讲的第32图案。”梁思成说:“我觉得第32图很好,而且与军旗也不相差很大。多星代表人民大团结,红代表革命,表示革命人民大团结。”
经过讨论,确定复字32号图案作为国旗方案。
熟读二十四史的老人家虽然没去附会上文一系列的历史典故,但我相信在他的脑海里,一定徘徊过这历代记载。只是他领导的事业,绝不是对历代的重复,而是在这一文化土壤中长出的参天巨木。对立统一、批判继承,老人家对五星红旗的重新解读也正是对此的生动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