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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诃德先生 雷利

2024-09-03 21:18    追帽子的人    来源:365文库

一个西班牙的武士,大约五十岁年纪,在拉曼差村中度着非常穷苦的生活,拼命地念那谈游侠的浪漫小说,这种书他收集了好多,最后竟把他头脑弄糊涂了,没有事情能满足他,一心想要骑了他那老马到外面去,提着长矛,戴起甲胄,当一个游侠,去冒一切的危险,来申雪世界上数不尽的不平事件。他引诱了一个邻居,一个又穷又傻的农夫,名字叫作山差·邦札,骑一匹很好的驴子,跟他当从卒去。这武士只有从他所爱的浪漫小说这面镜子里看到世界,他把小旅馆错当作魔堡,风车错当作巨人,又把乡村姑娘错当作流落在外面的公主。他的豪气同勇敢始终不衰,但是他的幻觉却给了他无穷的麻烦。用保障公道同游侠精神的名义,他把自己插入在他所碰到的人们里面,凡是他以为是拿权力来做压迫或者横暴用的人们,他都要殴打他们。他同那可怜的从卒到处挨打,受鞭挞,被骗,受人们的嘲笑,等到最后靠着他村里老朋友的好意,同那些被他幻觉所含有的可爱而慷慨的性质所感动了的几个新朋友的帮助,这武士才医好了他的瞎想,给人带回到他故乡的家里,以后就死在那里。

这是《吉诃德先生》这本书的本事,这好像是一个琐屑的骨子,在可以叫作世界上最聪明、最伟大的书面上讲起来,没有什么虚说。这是一本老年人作的书,里面包含着已经懂得忍耐的热烈心的一切智慧。莎士比亚同塞万狄斯是同日死的,但是若使塞万狄斯的命也只有莎士比亚那么长,我们就不会有《吉诃德先生》这本书。莎士比亚自己没有写过什么东西,有这样充满了经验的各色材料,这样恬静稳健地照出温和的智慧,对于世界的力量有这么明亮的把握;就是替雄豪心肠人辩护说话时候,莎士比亚也不能比他勇敢。设使请把拉替力亚的地方官a来裁判这两位大作家的案件。他的判决词常是简单明白得出奇。或者他要规定,因为莎士比亚是五十二岁死的,塞万狄斯比他多活十七年,一个人所以要整天整夜念莎士比亚,等他活到比莎士比亚死的时候年岁还大,以后,做他暮年的安慰,他可以到塞万狄斯所开的更严肃的学校去。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比莎士比亚命长,而且有那么长寿命的人里,不是每个人都学到随着年岁长进的法术,所以照这个规定,这位西班牙先生的熟朋友一定比不上那斯徒拉福高等典吏儿子b的范围那么广。他确是没有那么多好朋友,但是他那得天下人的欢迎的力还是一样地不会失丢。他老是,将来还是一样地摄引一大群读者,当这班读者看到这位糊涂的武士先生所受的可笑苦难,人家同他捣乱的诡计,他那种多愁多难的古怪外表,他所听见的情史恋歌,他所碰到的各样各色人物,他每到一个地方立刻生出来的许多灾祸事故(一大堆有趣的事情),他们得到一种简单纯粹的快乐,或者他们同样高兴地读到他的挨打、受捶、脸孔给人家抓破同在泥洼里打转,这些他天天尝着的事情。这就是说,不大注意或者毫不留心吉诃德先生本身的人们也可以由那书里的活泼热闹情境得到趣味;他的书确是充满了这活泼热闹的情境。

我们对塞万狄斯自己一生的经验没有什么充分的记载,他的经验是结晶在这本书里,他最伟大的著作。我们知道他是个军人,在拉朋吐地方同土耳人打仗,他的左手受伤变成了残疾;过几年他又给摩尔人监禁起来,在亚鲁格尔斯过了五年的囚奴生活;他同旁人合伙想法逃走,被人发觉,当受审问的时候,他将全部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最后借他家族同朋友的力量被赎回来,回到西班牙去,在那里勉强地过一个穷文人的生活,有时干些政府给他的差事,就这么样子再活了三十六年。他作过十四行诗同戏剧,把他家里东西拿去上过当铺,还很知道监狱的内容。在一六〇五年——就是说,在他五十六岁时候——他出版第一部的《吉诃德先生》,从此以后享了盛名,虽然他的穷困还是继续着。在一六一五年,第二部的《吉诃德先生》出版,在这部书里作者很有趣味地将他那第一部书拿来开玩笑,把它当作是这故事里面的人物全都知道的一本书。第二年他死了,穿个佛兰西斯教徒的衣服,埋在马德力的一个“三位一体派跣足尼姑庵”里。没有碑石指出他的墓,但他的精神已化作了一个现实同理想两境界里最温文秀雅的君子,在世界上逍遥着,碰着人谈论时,他c还是主张世界上最需要的东西是游侠,去尊敬妇女,替被压迫的人们争斗,代天下人打不平。“先生们”,我们还可以听到他说这,“这就是当游侠,我所谈的就是武士派,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我虽然不是完人,我却拿这个做我的专业,干这班有名侠士所干的事情;所以我要旅行这些荒野同寂寞的地方,去冒各种危险,我曾考虑过,下个决心,为着要扶弱济贫,我愿将我这手臂同身体贡献给命运呈现在我面前的最大危险。”世界是仍然多惑而且杂乱。“由他们所说的几句话看来,”作者对前面那篇话加个按语说,“旅客们完全相信吉诃德先生有神经病了。”

有句常说的话,好多研究塞万狄斯的人有时也提到,就是说他写《吉诃德先生》的大目的是要消灭武士浪漫小说的影响。真的,他那时候时髦的读品是这些浪漫小说,里面好多是没有价值,有许多是有害的没有价值的东西,这也是真的,就是《吉诃德先生》这部书的布局也把这类小说的弱点痛快淋漓地暴露出来,他这本书的真意可以在检查书籍那件事情里看出,那回牧师、理发匠、管家人同甥女把他所藏的浪漫小说大部分用火烧去,但塞万狄斯怎样会这么清楚地知道这些浪漫小说,说到它们里面的事情时又是津津有味,详详细细呢?而且,好几本没有受这次普通火葬的,他特别提出名字来,这也是值得注意的事。《高鲁的亚马的斯》留着,“因为这在那类书里算是最好的”。《英吉利的帕鲁买林》也得到同样的赞美;牧师自己都说《白贮能提》是快乐的宝库、消遣的富源。

真的,我要告诉你,教母,论这本书的文体,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书,在本书里武士们也有吃东西、睡觉、死在床上,死以前也做好他的遗嘱,还有旁的事情,都是这类书别本所没有的。

但是塞万狄斯对最好的浪漫小说的敬重,我们可以由他常将它们的书名同荷马和维即鲁的诗连在一块提起这点上更显明地看出。所以当他们住在石于拉穆冷拉旷野,吉诃德先生教导山差·邦札时候,他提出乌利西斯d做谨慎同耐心的模范,意尼斯算作最大的孝子能将,亚马的斯却真做“被一位贵女迷住了的勇敢武士们的北极星、启明星同太阳”,“这班武士在爱情同游侠的旗帜下打仗,都是我们的好榜样”。若使一部这么大胆,想象崭新的著作,大部分目的却在破坏方面,那真是一件奇事,而这本书也只像个清道夫,不能得我们什么大敬礼。实在因为这本书的方面极多,一切趣味信仰都能由里面抓到一个根据。这书的真髓是一种讥讽,但是太深了,只有几个读者能够看透。好像一个矿,深处下面还有深处,许多好宝贝在容易走到的那层也可以得到。一切用讥讽来批评人类不对的意思同理论时,不是用一种另外更不对的意思同理论来代替,只是将事实放在那理论旁边,做个没有说出但看者自知的评语。“宇宙之王”是个讥讽大家;人类也可以分得些他这种用事实洗净理论的快乐。比较孱弱好争的人们常常要事实来帮他那无聊的理论的忙。像塞万狄斯这样一个严肃精深的人知道事实是不能忍受这种奴使。它们不肯由那要它们下个判断的人那里得到命令,它们也不愿只在人家要它们说话时节说话。它们常常非常惊人,毫不相干地忽然冲进那人们细心料理得很好的计划里。它们不是解释得通的,好多人自己以为很有把握不会受惊,却给爱情同死亡吓住了。

《吉诃德先生》书里最浅的那层讥讽,谁也看得到,谁对这容易了解的讥讽,也感到趣味。这位糊涂老先生想把他那老旧的思想在这忙碌自私平庸粗俗的世界上应用,就是由知识能力最下等人看来,也觉得是一个可笑的人物。但是再想一下,我们的轻浮乱笑就会有一个制止了。天下所有的道德好心是不是都同吉诃德先生在同样的情形中呢?作者到底是不是要说,世界已经很好了,所以这班想去把它再变好的人们是错的?若使这是他的意思,为什么在我们念这书时节,我们一步一步地觉得这位武士先生更可爱,等到最后我们对他的爱敬简直是无限量的?书中所含的批评会不会像个两边都锋利的刀,而我们看着很高兴地狂笑的事情会不会就是世界上的缺陷呢?

塞万狄斯写这部小说时的一件奇事是他那绝对忠实同坦白的态度。他并没有什么事情说得半吞半吐,他书里的世界的一切动作是像一个日常事情给个疯子捣乱得乱七八糟的世界。失败接连着失败跟在这可怜的吉诃德先生脚后,他当时又没有什么赫赫虚名可以补偿他这物质上的灾祸。“凡是把我这个人拿来写成一本书的人,”这位武士先生当他同单身汉森卜新谈论时候,他沉思地说,“只能使极少数人高兴。”这位单身汉替他找出的唯一的安慰只有这点,就是天下愚人的数目是无限的,他们却都喜欢他冒险故事的第一部。做一个例来说明塞万狄斯写小说的方法,让我把一个这武士最初的冒险故事拿来述一遍,就是那回将小孩安特烈斯由压迫者手里救出的事情。当吉诃德先生成了武士的第一天,那时他还没有一个从卒,他骑马离开了小旅馆时,吉诃德先生听到邻近丛林里有悲诉的呼声。他谢谢上天这么早就给他一个履行他职务的机会,他把马转到那里去,在那里他看到一个农夫打着一个小孩。吉诃德先生用了武士那一套礼节,将那农夫叫作懦夫,挑战他来两人对打。e农夫看到出现了这样一个罕见的怪物,心里害怕,就解释说这小孩是他的仆人,粗心得很,每天总要丢一只羊。这事最后解决的法子是农夫恢复小孩的自由,答应还给小孩他所欠的工钱,这位武士心里很高兴地骑马走了。农夫就将小孩重新捆起,比平常更厉害地打他一顿,最后才松开绳子,叫他去找他的保护者再来申雪。“因此这小孩哭着走开,他的主人站在后面大笑;勇敢的吉诃德先生是这样替人抱不平的。”后来当这武士同从卒在旷野时候,刚好那里偶然有一群人,那个小孩也在内,吉诃德先生就述他关于救人的故事,做游侠给世界以利益的一个例子。

“你老爷所说的,全是真的,”那小孩子答应,“但是事情的结局同你老爷所想的大大相反。”“怎么相反?”吉诃德先生说,“以后他没有还你的钱吗?”“他不但没有还我钱,”那小孩说,“而且你老爷一走出森林,只剩我同他两个人的时候,他重新把我缚在起先那个树上,鞭打我那么厉害,使我简直变作同圣巴所落姆一样地剥去一层皮f;每打一下,他就说几句滑稽或者轻蔑的话,来嘲笑你老爷;若使我不是受那么多苦痛,我对他所说的话简直会笑起来……这么多事情全是你老爷弄出来的,因为若使你走你的路,不管旁人的事,我主人打我一二十下,也就会打够,以后他会把我解下,还我他所欠的钱。但是因为你老爷侮辱了他,骂了他好多话,把他的怒气激起来了,他因为不能在你身上报仇,就把他全部的雷霆发在我身上了。”

吉诃德先生悲哀地认了错,自己说他应当记着“没有坏人会践言的,若使他觉得不大方便照他所答应的话干”。但是他允诺安特烈斯,说要替他报仇;听这话,小孩又害怕起来了。“为上帝的爱起见,游侠老爷,”他说,“若使你再碰着我,看我给人砍作碎块,请你也不要救我,也不要帮助我,还是让我挨苦痛好;因为无论多大苦痛,总不及由你老爷帮助我以后,我所受苦痛那么大——我愿上帝使你同一切生在世上的游侠都倒了霉!”说着他就跑开了,吉诃德先生听这故事自己觉得很惭愧,所以其余人要很小心不笑出来,免得使他难堪。

书里没有一处地方,塞万狄斯使读者忘记了这样的事,就是说,替人打不平的人在这世界上绝不要希望得到什么成功同赞美。真像查理斯·兰姆所说,这个文雅英武的好汉所受的一大堆侮辱差不多使读者看得都不高兴。他挨打、被踢、牙齿也遭打落,只好自己安慰,心里想这些苦痛都是干这种事业的人所常受的;他脸上被人满满地涂上泥,他很严肃地答应那愚弄他的人们的嘲笑。当他在旅馆里骑在马背上做哨兵来保护那些睡眠者的时候,管马厩的一个女仆马力多尼斯,让他把手伸到上层窗口,或者也可以说是草棚的围墙上一个圆洞,在那里她将一个活结滑到他的手腕节,那绳子就坚固地结在草架里面的一个杠子上。若使他的马走开,他就有一个手吊着的危险,在这样情形中,他一直站到天亮,那时有四个旅客在客栈门口打门。他立刻向他们挑战,因为他们这样打扰他所保护的睡觉者实在是个无礼行为。就是和他很有感情,照顾他的公爵同公爵夫人也很愿意同他开些粗野的玩笑。这是当他做他们的客人时候,他脸孔给故意被赶到他房里的一群惊慌的猫全抓破了。村里的朋友对待他还好些,但是他们带他回家时,用杠子抬个有格子的笼,将他像个野兽放在里面,给群众观赏;他自己想,“因为我是世界上一个新武士,是头一个将这已经忘了的游侠举动恢复起来,这或者是一种新发明的用魔力囚闭人的法子”。他的精神总是超在一切患难之上,他的心始终是像云净天空一样地晴明安静。

但是人们可以反对说吉诃德先生是疯子。这里塞万狄斯的讥讽是更深了一层。吉诃德先生是个心境高超的理想主义者,他用他自己的先见来照看一切东西。由他看起来,每个女人都是美丽可钦的,无论对他说的什么话都值得很注意很尊重地听着;每群人,就是随便在客店聚集的客人们,都是根据了互相关心同看重的严格原则而成立的社会。他的行为是由这些意思脱胎出来的,所以人们笑他挨了许多苦,但是他有一个从卒山差·邦札,这从卒却是个实际主义者,爱吃贪睡,用常识来看世界的真状。我们或者会想山差·邦札是神经健全的,可以当个标准来量他主人神经错乱的程度。简直不是这么一回事,山差·邦札在他特别方面是同他主人一样疯的。若使那个是给幻想弄糊涂了的,这个便可以说是被常识弄糊涂了,那可笑的行为是同样的。这种情形可以在那海岛的问题上很清楚地看出,那海岛是当吉诃德先生得到王国的时候,要托山差去管理的。虽然任何胡闹的生意人的大话山差都可以看穿,他却立刻承认他主人是没有私心,诚实不欺,对他所说关于海岛的事情完全相信。他对于这海岛计划用了好多的心思,发表了许多的批评。有时他宣布总督的地位同他很不合式,说他的老婆一定做不出一个很大方的总督太太。有时他却热烈地说好多才干不如他的人都做了总督,天天用银盘吃饭。后来他听说若使得不到海岛,会赏他大陆上一块地,他立刻先行说好他的领土要在海边,为的他可以在他的人民身上发财,把他们卖了当奴隶去。说山差是疯了,并不是替塞万狄斯辩护;这种含蓄的意思在那本书里也可以看出,而且有意地重复说着。“真的,”理发匠对从卒说,“我开始想你应当跟他同在笼里,你同他是一样地给什么东西迷住了。在一个不幸的日子,你心中得到他那给你做海岛总督的允许,当你所心想的海岛这个观念跑到你头里时候,这是个可以悲哀的时间。”

所以这两个人由他们邻居看来都是疯的,但是这书里大部分的聪明思想都是他们的,当他们都不说话的时候,那书就降到是仅仅平常的作品了。这意思在书的本身里面也常常承认过,点了出来。有的是武士,有的是从卒,说的话使听的人觉得奇怪,说话说得这么聪明公平、透彻的人,做事竟会傻到那样子。真的,那本书是有趣谈话的天堂,书里什么题目都是用一种新眼光来谈论,用新外表呈现在我们面前。戏剧式的背景,就是说这本书的真意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但是所说的话是那么好,就是由那背景里拿了出来,那话也是很夺目的,虽然没有放在书里时候那么灿烂。什么当他自己想着将来同一位基督教或者异教的公主求婚的名义,什么话能够比吉诃德先生谈到门第问题时所说的更妙呢?“世上有两种门第,”他说,“那不同的地方是——有种人现在虽然不阔,而从前却是阔过的,还有是从前虽然不阔,现在却阔起来了的;所以当考究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可以成为一个由高贵著名的门第出身的人,使那国王,我将来的丈人,一定会满意。”什么话能比山差辞总督之职的报告更聪明呢?“昨天早上我离开那海岛,岛的情形同我到的时候是一样的,街道房屋盖瓦还是那么样子。我没有向谁借过钱,自己也没有跑去混钱,虽然我想定几条可以挣钱的法律,但是我怕这些法律不能实行,那就同没有定一样,所以我一条也没有定。”这对英雄在漫游中所碰到的人们里好多给他们的谈话迷住了。不止这样,而且这两个漫游人所住的想象世界现出来这么可爱,他们思想的传导是这么强烈,所以还没有到末卷时候,一大堆不同的人们,由公爵、公爵夫人一直到村里人,早已把自己的事情搁在一边,来弄这以假为真的把戏,变作吉诃德先生迷梦里面的人物。世上找不出一个像把拉替力亚的国,但是知道山差的人们非常想知道他当总督时候的行动,所以公爵为这个目的,借个乡村给他,山差把这村布置得很好,也设有国家官员。这样子,这两位说空话者的幻想差不多能够实现一些出来,找不到的幸福,就由吉诃德先生的梦来制造。

书里面没有一件事比武士同从卒渐渐的互相亲爱、互相赞美这回事更为动人。每个人深深地尊敬对方的智慧,虽然吉诃德先生因为在说话上爱那温文有致的官话,好几次不满意山差那种一大堆的俗语。每个人都受对方的影响,骑士坚持着用平等的礼遇对待他的从卒,使那可怜的山差最后声明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拿给他管理,也不能引诱他使他离开、不再伺候这可爱的主人。那么对这嘴里随便说聪明话的两个傻子,我们要做何感想,创造这两个人物的作者又要做何感想?“你要注意,山差,”吉诃德先生说,“天下有两种美——灵魂的美同肉体的美。知识,谦恭,良好的行为,慷慨,以及好教养,这些好处都是属于灵魂的美的;一个外貌很丑的人可以有这么多美德……我很明白,山差,我长得不漂亮,但是我也知道我没有残疾,一个有体面的人只要不像个妖怪也就行了;若使他有我上面所说那灵魂的好处,他便会得人家的敬爱了。”有时,当他的疯狂到了极点,这位武士差不多像个得了灵感的人。所以当牧羊人招待他以后,他为着要谢他们,献身来保护牧羊女郎的令名和美丽,去反抗一切有旁的意思的来人,他还说出他那关于感谢的奇怪的短篇演说:

大概,赠予的人是比接收的人高一等;因为上帝是个超乎一切人之上的大赠予者,所以上帝比一切人都要高一等;人们的礼物不能够同上帝的礼物相比,因为中间有无限长的距离;接收的人的感谢可以补偿人们礼物的有限同不及的地方。

这种疯癫,我们只怕其不多。当单身汉森卜新穿上“银月武士”的衣服,在争斗中打倒吉诃德先生的时候,亚东尼乌先生骂他的话一些也不错:

啊,先生,你想把世界上最可爱的疯子变成个明白人,你这种损害全世界人类的罪过,希望上帝能够赦你!你看见没有,把吉诃德先生医好后所得的利益绝对赶不上他疯狂所给我们的快乐。

若使全世界不像吉诃德先生那样疯起来,也不像山差那样发财疯,却是有一种平凡乏味的疯狂,一个在信仰同怀疑中间将就的折中妥协办法,那岂不是更糟吗?一切人性质里都带点吉诃德的气派。在好多事情里,我们可以算出他们是计较利害,按照习惯,跟着老路走,等到忽然间来了问题,那时他们不肯再去计较利益;他们采取一种主义,坚持到底同金刚石一样的硬。一切人都知道自己有山差这种心情,当山差说:

我曾经听到说教师说我们应当爱上帝本身,不要给光荣的希望或者苦痛的恐惧所动而去爱上帝;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因为上帝能够替我干什么事情,才去爱上帝的。

这两种心情,吉诃德的心情同山差的心情,好像将人生大部分的光荣同大部分的安逸,一边分一半去。给一种心情完全占住了的人是很不容易找出来的。一个从头到尾总是怀着这老不长进的山差的心情的人会成个无赖汉,虽然若使在一切动作中他还保持一种好脾气,他倒是一个有趣味的无赖汉。一个存吉诃德心情的人会变作很像一个圣人。世上基督教会的圣人们对这位拉曼差的武士的性格不会觉得有什么莫名其妙看不清楚的地方。有些圣人或者会比吉诃德先生知道得更明白,相信塞万狄斯所编的吉诃德先生动作的全部记录是对圣人性格的一个贡献和一个批评。他们一定会看出这部书里宗教的真髓,好像世俗人当很容易地相信自己的高明的时候,忽略过看不出一样。他们懂得谁失丢了生命就会救这生命,他们一定不觉得困难去了解为什么吉诃德先生同与他相当程度的山差自己愿意当傻子,为的是这样子,他自己同世界能够变成聪明些。最重要的是他们会鉴赏吉诃德先生那更龌龊的灾祸,因为不像那班根据光轮来认识圣人的群众,他们这些圣人只知道他们所拣的路是受人侮辱的路,基督教是在马槽里养育起来的。

a 《吉诃德先生》书里一个人物。——译者注

b 莎翁的父亲是Strattord地方的高等典吏。——译者注

c 指吉诃德先生。——译者注

d 荷马所作史诗里的英雄。——译者注

e 按骑士习惯,必先受人侮辱然后才比武,所以吉诃德先生故意骂农夫一句,给农夫一种比武的借口。——译者注

f 圣巴所落姆是被人剥皮弄死的。——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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