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时间与现代历史意识的重建
何谓历史时间
历史时间是当前西方史学理论界的一个热点问题,也引起了国内学者的关注和讨
论。历史时间 (historical time) ,不能按字面理解为是对时间的历史研究,
即将时间这一概念置于历时性的脉络中,考察其形成、发展与演变;也不是对时
间进行共时性研究,即探究不同地区或文化传统对时间的不同理解; 同样不是对
时间进行历史社会学或社会史的研究,如分析时间的社会内涵、时间与权力之间
的关系,等等。所谓的历史时间,主要是研究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种时间向度
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些相互关系背后所体现出的历史意识的变化。
一般认为,“历史时间”这一问题主要由德国历史学家莱因哈特。科塞勒克提出。
虽然科塞勒克并没有为历史时间下一个确切的定义,但从其多篇涉及这一问题的
论文中可以看出,历史时间就是指过去与未来之间的变动关系。科塞勒克在其文
集《过去之未来: 历史时间的语义学》中指出,他要考察的主要问题是“在一个
既定的当下,过去与未来的时间维度是如何发生联系的? 它涉及这样一个假设,
即在区分过去与未来,或者《人类学意义上的) 经验和期待时,有可能把握像历
史时间这样的东西”。
为此,科塞勒克提出了“经验空间”和“期待视域”这两个概念,用于分析过去
与未来之间的关系。科塞勒克认为,经验空间代表了过去,期待视域则指向未来。
在现代社会之前,人类的经验空间处于连续性的状态中,过去不仅是现在的参照
物,更为应对未来提供了方法和范例。未来因而是既定的、可知的,人们对之不
会再有过多的期待。但是自 18 世纪以降,以法国大革命为代表的一系列事件持
续冲击着这种以过去为中心的时间体制,过去的经验对现在和未来不再有指导意
义,人们将希望和期待都投射到一个新的未来之上。过去的经验空间和未来的期
待视域由此发生了断裂,而历史时间即诞生于这种断裂之中,它指向了未来,代
表了一种以未来为导向的时间意识。
受科塞勒克的影响,法国历史学家弗朗索瓦。阿尔托格提出了“历史性的体制”
这一概念,试图厘清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三者之问的关系。在阿尔托格看来,历
史性的体制指的是人们生活于其中上且服从于它的强大的时间秩序,分为古代的、
现代的和当下的三种类型。其中,古代的历史性体制以过去为导向,对应的是科
塞勤克所说的“经验空间”;, 现代的历史性体制以未来为导向,从中产生出了
“期待视域”。阿尔托格对科塞勒克“历史时间”理论的推进之处在于,一方面
创造性地提出了“当下的历史性体制”这一概念,并用“当下主义”加以概括,
即当下取代了过去和未来,成为人们行动的唯一的参照系,构成了人们今天的时
间经验,另一方面对每一种时间体制的不足都有所反思,既不希望人们沉浸于过
去的经验,也不希望人们停留在当下而驻足不前,更不希望人们只注重发展而忽
视了它的可持续性。相反,他希望人们去协调不同时间体制的关系,找到一个可
行的方案。
历史时间与历史塌识
科塞勒克“历史时间”概念的背后,体现的其实是历史意识的变化。正如科塞勤
克指出的,期待视域的出现,意味着对经验空间亦即对过去的抽弃,这显然是一
种典型的现代历史意识,它以进步主义和未来主义为特征。进步主义表达了今胜
于音的强烈信念,而未来主义则是进步主义在逻辑上的必然结果,它强调对一切
价值的判断和重估都要以未来为导向。也就是说,无论过去和现在如何,一个更
加美好的未来才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方向。
对现代历史意识来说,过去与现在的分离是其产生的前提,也是人们得以摆脱历
史的重负,面对未来的先决条件。科塞勒克以经验空间的失效,说明了过去与现
在的断裂,但更多地侧重于个体或集体的日常经验。阿尔托格则不同,他从政治
事件入手,强调了社会秩序的变动给人们的时间体验带来的巨大冲击。阿尔托格
将法国大革命视为现代的历史性体制的开端,原因就在于法国大革命在草故痪新
方面史无前例的特征。他特别以夏多布里昂这样的保皇派为例,分析了法国大革
命所造成的时代断裂感。
1793 年,流亡伦敦的夏多布里昂开始创作其处女作《试论古今革命》,试图将法
国大革命与欧洲历史上的诸多草命进行平行对比,进而证明“日光之下,并无新
事”这一古训的正确性,即法国大革命并非“史无前例”,它的人物和特点都是
古今革命的再现。然而,夏多布里晶在写作过程中却深刻体会到,革命事态发展
之迅猛、变动之剧烈,是以往任何经验都无法认知和把握的: “常常,晚上就要
把白天的草稿涂掉, 事件跑得比我的笔迅速; 突然一个革命让我所有的对照都变
成课误。”夏多布里晶意识到,法国大草命已经催生出一个与昌有的时间关系冲
突不断的时代,这是一种无法逆转的现代时间秩序。
如果说现代的历史性体制对应的是现代历史意识,那么当下的历史性体制一一阿
尔托格将 1989 年柏林墙的倒塌视为其开端一一则可以接续二战以来在欧洲逐渐
兴起的后现代历史意识。1989 年之后,冷战所铸造的世界格局消失,新自由主义
的一支独大似乎宣告了历史的“终结”。然而,新的国际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