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674分，一个稳上顶尖985的分数，却出现在了一所地方高校的录取名单中。
拿下这位高分考生的，是浙江师范大学今年复硕试点的专业，地理科学（地理科学+思想政治教育本硕衔接试验班）（师范），创下了近五年学校省内录取成绩新高。
高分引发的关注奔涌而来，将“入学有编、毕业有岗”的定向招生推到了聚光灯下。
而随着各个高校陆续公布定向招生录取分数，有更多的人将高分的筹码，义无反顾地押注给编制。
时代这艘大船原来早已悄无声息地转换了航道。
高分去双非
674分的录取结果出来后，浙师大工作人员透露到，这个专业本硕连读，不需要考研直接上研究生，减轻了压力，将来毕业工作也有保障。
此外，浙师大今年的浙江省师资定向生录取结果中，也不乏高分考生。仅高考成绩在浙江省10000名以内（656分以上）的考生就有26人，其中最高分为670分。
作为参考，浙江大学2023年在浙江省的普通本一批最低投档线为663分。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几乎可以稳上浙大的分数。
做出同样选择的高分考生，还有浙江农林大学今年涉农定向招生最高分达到669分的两位学生，再一次刷新了这所学校去年定向招生668分的最高分记录。
普通本二批的丽水学院也在今年的定向招生中刷新了自身记录。投档最高分达到661分，录取专业为景宁畲族自治县定向委培的财务管理，是学校录取到的第一位位次号进入浙江省前10000名的考生，创招生录取分数历史新高。
在名校和定向招生中，选择后者的高分考生逐渐汇成了一股声势浩大的逆流。
缘何如此多的学生青睐定向招生？
1989年，定向招生这项培养计划被提出时，是“为了保证工作环境比较艰苦的地区和行业能得到一定数量的毕业生”。其中，艰苦地区特指内蒙古、广西、贵州、西藏等偏远省份，艰苦行业则是国防军工、农业、林业等部门以及矿区、油田、劳改劳教场所等地点。
时至今日，定向招生的初衷早已旁落。如今定向招生更像是未来的一份托底。
不只招生专业集中为军士培养、教师定向培养、基层农技推广人才定向培养、基层卫生人员定向培养等，定向生在录取时，还将直接确定毕业后的就业单位。
从浙江农林大学2024年定向培养招生计划来看，定向专业农学、植物保护、园艺、动物医学、林学(林业技术)，多为学校优势特色非常明显、师资办学实力雄厚的招生专业，在校期间免交学费，毕业后将前往事业单位、国企单位工作。
“免交学费、定向培养等政策，不仅可以减轻家庭负担，还帮我们解决了就业的后顾之忧，在校期间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专业学习上。”这是大多数定向生们入学时的真实想法。
有学校招办主任认同道，“定向招生计划受欢迎，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毕业了之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编制。”
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有编制”异化为定向生的首要追求，似乎又一次印证了，“宇宙的尽头是编制”这句调侃，正在成为现实。
2024年，我国高校毕业生人数预计将达到1179万人，再创历史新高。这一千多万人将何去何从？
从智联招聘今年3月下旬至4月中旬展开的调研来看，形势恐怕不容乐观。
在60.3%的求职毕业生2023年就开始积极寻求工作，以及39.2%的求职毕业生已投递超50份简历的情况下，截至4月中旬，也仅有47.8%的毕业生获得offer。
图丨毕业生就业形势不容乐观
其中，本科、硕博学历应届毕业生的offer获得率分别为45.4%、44.4%，均低于去年水平，本科以上学历offer获得率已远低于大专学历。
与此同时，求职毕业生越发看重工作的稳定性。在期望就业的企业类型中，选择国企的毕业生比例连续5年上升，达到47.7%，占各类型企业之首，其次则是占比14.7%的国家机关。
毕竟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许多人能做到的，也只有尽力抓住眼前的这抹确定。
国考的连年升温正是这抹确定的另一面。
2024年国考报名人数首次突破300万人，共有303.3万人通过招录单位的资格审查，通过资格审查人数与录用计划数之比约为77:1。
图丨2024年国考情况
竞争最激烈的岗位是对政治面貌、基层工作年限、服务基层项目等均无限制的“宁夏调查总队业务处室一级主任科员及以下”，竞争比高达3679:1。
名校的学生也没能逃出这场编制的惨烈厮杀。在某985读研的李丽丽，宿舍的四个人全部报名了国考，“我们宿舍都是读新闻的，但大家基本上都突破了原本的择业预期，有报山区岗位的，有报物业的，还有因为报了公安岗位最近开始练体测的。现在的心态就是只要能要我，干什么都行。”
今年6月，一名斯坦福大学博士，拟录用至安徽省宿州市下辖的灵璧县乡镇机关基层事务管理职位，曾引起激烈讨论。
图丨斯坦福博士也要考公
连斯坦福博士都要去乡镇做公务员，如此看来，定向招生实在是一条直通目的地的捷径。
只是，命运馈赠的礼物，其实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期盼着改变
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定向生”，想象中的顺利工作并没有出现，刷出来的却是满屏的吐槽与劝退。
分配到偏远的县城、拿着不能糊口的工资、错过了最好的学习阶段、干着不是自己分内的事……“天天睡前想想自己还几年的青春就耗在当初不懂事签下的合同上，都在哭。”
图丨定向生的吐槽比比皆是
对定向招生的大多数诟病，归根到底在于定向的种种限制。定向生规定了最短服务年限，前述丽水学院录取的661分考生，签订的最短服务年限就为8年。而在服务年限里，定向生不能脱产考研升学，不能调离服务地，不能转换职业。所有的改变都要等服务期结束之后。
8年的时间，自己的未来基本被框定了起来。更糟糕的是，负担这个决定的，只是一个生活在象牙塔十几年，还未真正体验人生的稚嫩青年。
作为定向师范生的班主任，谢爱磊观察自己的学生时发现，“部分人是父母帮忙做的选择，他们对定向教师这个岗位、将来的工作情况等都不太了解。”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也提到，一些学生在报考定向生的时候，只是想获得进入大学的机会。
而一旦他们进入大学，就极易出现两种问题。
一种是认为今后就业有保障，就不努力学习，这部分人并不鲜见，导致人才培养质量不高。发表于《教育研究》的一篇对安徽、河北、吉林、湖南等地的318名公费师范生的调查发现，在“会因为就业有保障而降低学习的积极性”的选项中，选择“非常符合”和“比较符合”的占比达到了81.7%。
另一种则是内心拒绝去定向地区或单位就业，要么违约，要么勉强就业，但对职业的认同感不高，并不愿意继续留下来服务。
近些年，定向生违约的情况屡见不鲜。甘肃省5年间共有251名农村订单定向医学生违约；四川省不到两年时间，有93名定向医学生确认违约；去年，广东陆丰、广东雷州、福建莆田等地连续发布多则“公费定向师范生违约人员名单”。
图丨广东雷州市通报违约人员名单
违约人数逐年增加的同时，多地开始给定向生的这条退路加大处罚力度。
甘肃省规定，定向医学生在校期间违约的，视为自动放弃学籍，按退学处理，退还已享受的培养费用，并按培养费用总额的2倍计算，一次性支付违约金。已毕业的定向医学生违约，须退还培养费用总额的两倍。除此之外，违约记录还将归入个人人事档案。
一位提前离职的定向医学生，就被判决赔偿违约金34万余元。
然而单靠通过提高违约成本来减少违约、阻止违约的方法并不长久。时间拨回到10年前，2004年，定向生同样出现了大量违约的现象，那时有学者曾直言，定向招生制度应彻底废除。
图丨2004年，定向招生就已存在问题
十年过去，这项制度非但没有取消，反而越发热烈。然而之前的问题却依然存在。
定向招生何时才能改变，在对编制的趋之若鹜下，或许只能等待下一个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