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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第07章 阿尔贝罗尼 老相识罗克菲内上尉

2024-09-04 16:22    阿芒得骑士    来源:365文库

骑士醒来时,他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一场梦。在这刚过去的三十六个小时中,事情变化得这般快,使人头晕目眩,德·阿芒得骑士好似被一阵旋风托起,不知道会被卷到什么地方去。只有现在,当他重新独自一人时,才能好好地想想过去和未来。

我们生活在那种时代,当时人人都可以说自己或多或少参与了密谋。确实,我们从亲身的经历得知,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类似的情况下。一个人在最初的冲动之下承担了义务之后,他体味到的第一个感觉是一种懊悔之情——当他估量一下新的处境,懊悔走得太远了;之后,慢慢地习惯于那种有危险在威胁着他的念头,甘心效劳的思想使这种威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而代之以对可能达到的功名的向往;很快地这里面又掺杂着一种自豪的心情―这当儿他意识到,在这个昨天自己还是无名小卒的国家里,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它的秘密力量。他蔑视身旁那些过着平庸生活的碌碌之辈,高高地抬起头,傲然看待周围的一切;他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好似进入梦境,想入非非,而有这么一天,醒来时或许成为胜利者,或许成为失败者,或许会听到人民一片颂扬之声,或许会被那称作政府的机器碾得粉身碎骨。

这就是阿芒得的处境。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天主教联盟①还没有从历史的地平线上消失,而投石运动②还是不远的过去,自从巴士底狱的大炮支持孔代大公的暴动之后,这一切使整整一代人的精力都耗尽了。诚然,这一代人的整个生涯是在路易十四占据舞台、他的坚强意志统治一切的时期。而如今路易十四业已驾崩。他的后代却想在同一舞台上,借助同样的机器来演出他们父辈曾经演过的戏剧。

①天主教联盟:该组织于十六世纪末宗教战争年代在法国产生,与反对教派作斗争。联盟力求限制王权,维护封建割据。

②投石运动:十七世纪法国的社会政治运动,反抗马扎然政府的专制制度。

事实上,确实如上所述,德·阿芒得在片刻的沉思之后,仍然保持了昨夜的观点。他重新感到那种喜悦:突然一下子置身于象蒙穆朗西和波利涅克这一类大人物的行列。从他那些一向居住在外省的祖先那里,他继承了路易十三时代典型的骑士式的勇猛无畏,这种精神没有被黎塞留的断头台完全摧毁,也没有被路易十四的苛政完全扼杀。能在一个妇人的旗帜下奋起战斗,特别是这位妇人是孔代大公的孙女,这是一件够浪漫的事。何况在二十五岁的年华,生命并不是那么足惜的,每时每刻都可以为一些小事送命,这些事比起德·阿芒得如今已成为首脑的大业要无聊得多。

所以他决定不浪费时间,立刻采取履行诺言的措施。他不隐瞒自己,从此刻起他已不再属于自己,所有参与密谋的人——上自路易十五下至布里戈神甫——视线都凝注着他。现在他的意志和最高的利益紧密结合,王国的命运和世界政治都有赖于他的勇敢和谨慎。

事实上摄政时期的法国确实是当时欧洲大厦的基石。那时她在北方尚无劲敌,若说主要不是依靠武力,那么至少是利用外交手段,法国便开始获得这种影响,可惜这种影响以后未能长久保持。当时法国处于三个大国的中心,她一面密切注视着德国,同时一手伸向英国,另一手伸向西班牙,准各和三个国家都保持友好关系,但若是其中之一对她所持的态度与她的国力不符,便将自食其果。自从奥尔良公爵执政后一年半以来,法国所持的态度是以实力维持平静和安定。这种局面不仅以往罕见,就是在路易十四时期也未曾有过。这是由于基约姆·奥伦茨篡夺王位以及菲力浦五世即位而引起的争权夺利的斗争。路易十四因向荷兰总督的女儿求婚而遭到拒绝,对之怀恨在心,一味支持雅可夫二世,之后,雅可夫二世去世,则支持德·圣―乔治骑士。另一方面,他不断以人力和金钱援助其孙菲力浦五世对抗奥地利帝国,这两场战争消耗大量金钱,付出多少鲜血,削弱了法国,最后不得不签订使她羞辱的乌特勒支和约。

然而,先王逝世后,一切都起了变化。摄政王推行新的、与之相反的政策。乌特勒支和约①使法国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使英国、荷兰和法国不继续奉行原先的政策。接着摄政王首先向乔治一世伸出手去,于是一七一七年二月,由杜布亚神甫代表法国、贾道冈将军代表英国、盖齐乌斯大臣代表荷兰于海牙签订了三国联盟协定。这便为赢得欧洲的平静和安定跨出了一大步,但还不是结局性的一步。奥地利和西班牙之间的对抗仍然没有结束。查理六世依旧不承认菲力浦五世为西班牙国王,而菲力浦五世则不愿按乌特勒支和约的规定将西班牙王国所属的某些省份割让给帝国,以补尝菲力浦二世的王位。摄政王目前正在盘算以谈判的手段促使查理六世承认菲力浦五世为西班牙国王,并且,如有必要,甚至使用武力迫使菲力浦五世放弃对割让给帝国几个省份领土的凯觑。正是为此目的,当我们的故事开始时,杜布亚恰好在伦敦,他比筹划旨在缔结四国联盟协定的海牙条约更为卖劲。

①乌特勒支和约:于1713年签订,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乃以此告终。按照该项和约,法国失去在北美的一系列殖民地并应撤去教克尔克防线。该和约使英国得以加强其海上及植民势力。

这个协定将法国、英国、荷兰和奥地利帝国的利益联结在一起,不论什么国家,若未得上述四个大国的许可,则任何企图都不能得逞。这一点使菲力浦五世害怕,确切地说,使德,阿尔贝罗尼主教害怕。

而德·阿尔贝罗尼是国王的宠臣,这一类人什么朝代都有,他们好象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出现在御座的周围,使人民感到惊讶。

德·阿尔贝罗尼出生在一个园丁的小茅舍里,少年时代曾经打过钟,青年时代即把粗麻布的短衣换上了天主教士的长袍。他天性乐观诙谐,一天早上巴马公爵听见他那开心的笑声,可怜的公爵却不是天天都能这样开心的。于是公爵想知道什么事使这个年青人这么高兴,便命人把他叫到身边来。阿尔贝罗尼讲了一段有趣的轶事,逗得大人哈哈大笑。公爵觉得有时逗逗乐也无伤大雅,于是便让他当了侍从。渐渐地公爵不仅从听他的故事中得到解闷,而且发现这家伙还有点小聪明,同时意识到这种小聪明在国家事务中或许会有用处。这时,可怜的巴马主教结束了他的旅行回到巴马,他由于法国军队统帅对他招待不周而感到屈辱。这位使者由于受辱抱着委屈的情绪,自然会影响到对某些重要问题的讨论,这些问题却又必须和法国取得和解。这样一来,公爵的利益可能会受到损害。大公寻思,德·阿尔贝罗尼这样的人物是不怕受辱的,他恰恰需要这种人,于是便派神甫去完成那场由于主教而中断了的谈判。

德·旺多姆大人既然不把主教放在眼里,更不会对神甫以礼相待,对大公第二个使节依然如此这般。然而德·阿尔贝罗尼却没有步前者的后尘,他趁德·旺多姆大人处于优势地位时,找机会讲一通惹人捧腹的笑话,又来一番歌功颂德,使事情立即顺利得到解决,他回来时,一切都按大公的意愿谈判停当。

因此,大公第二次又委以重任。这一次,当德·阿尔贝罗尼来到时,德·旺多姆大人正准备坐下就餐。德·阿尔贝罗尼都不谈正事,而要求允许他亲自作两盘菜来款待。他起身下厨,回来时一手托着奶酪汤,另一手托着通心粉。德·旺多姆大人非常欣赏这汤,于是请德·阿尔贝罗尼入席共享这盘佳肴。用甜食时德·阿尔贝罗尼便顺便谈起了正事,趁德·旺多姆大人因这顿美餐而心满意足的当儿,一顿饭的工夫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使大公惊叹不止:他身旁历来最有天才的人也从未取得过这样的胜利。

德·阿尔贝罗尼竭力使自己的行为不授人以柄。因此不久后德·旺多姆大人自己向大公提出来,是否需要讨论什么问题,大公自然不难找到借口,于是又把德·阿尔贝罗尼派到统帅那里。神甫设法说服自己的君主,若是把他留在德·旺多姆大人身边将更为有利,而德·旺多姆公爵呢,没有奶酪汤和通心粉已经活不下去了。这样德·旺多姆大人就把他带在身边,视为心腹,最后任他为自己的第一秘书。

不久后德·旺多姆大人赴西班牙。德·阿尔贝罗尼在那里结识了奥尔西尼王妃,当一七一二年德·旺多姆大人在提亚罗斯去世后,她便季派神甫以同样的职务。这意味着他更高升了。其实自从他进入仕途以来一向是官运亨通的。奥尔西尼王妃开始衰老―这在菲力浦五世眼里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她于是决定要找一位年轻的女人,以代替玛丽·萨伏娃,而通过她奥尔西尼依旧可以控制国王。德·阿尔贝罗尼向她推荐自己旧日主人的女儿,把她描述成优柔寡断、意志薄弱,除掉王后的称号,将什么都不会要求。奥尔西尼王妃听信这些许诺,婚事就议定了,年轻的公主离开意大利,来到了西班牙。

年轻的公主作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逮捕穿着宫廷的衣服出来迎接她的奥尔西尼王妃,在十度的严寒下将奥尔西尼王妃用马车先押送到布尔果斯,然后到法国,那马车的玻璃被一个押解人员用胳膊肘击破了,王妃在路上向自己的仆人借了五十个比司多勒,好容易才到达了法国。王妃的马车夫手被冻伤,以致不得不切除掉。

国王和伊利莎白·法尔涅莎第一次谈话后便向德·阿尔贝罗尼宣布,封他为首相。

自从这一天起.依仗年青的王后对他怀有感恩之情,当年的打钟人对菲力浦五世具有无限的权威。

前面已经提到过德·阿尔贝罗尼的企图,他竭力阻挠菲力浦五世承认乌特勒支和约:假若一旦阴谋得逞,德·阿芒得绑架奥尔良公爵成功并将他劫持到托雷多城堡或者萨拉戈萨要塞,德·阿尔贝罗尼扶杜孟公爵当摄政王,便可迫使法国退出四国联盟,拨一支舰队由德·圣―乔治骑士指挥,开往英国海岸,唆使与其结盟的普鲁士、瑞典和俄罗斯与荷兰发生冲突。帝国便可以趁着纷争之机,将那波里和西西里收回,封西班牙国王的第二个儿子为托斯康大公(那里自从美弟奇家属衰败后至今没有君主),将南尼德里并入法国,撤丁岛归萨伏依的大公们等等,如此这般,一跃而成为南方的盟主,与北方相对峙,一旦路易十五死去,菲力浦五世就成为统治半个世界的帝王了。

应该承认,一个作通心粉的角色,难为他想得出这一套来。

而实现这一套计划却全仗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因此毫不奇怪,落在他肩上的担子最初使他的确有些惊骇。当布里戈神甫进来时,德·阿芒得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神甫已经为他未来的住宅操了一番心,并且业已在失时街五号、格罗歇内街和蒙马特高地之间找到了一处小小的、配有家具的房间,这对于一个从外省到巴黎来碰运气的青年的身份正好相称。此外,他又带来德·赛拉马尔亲王的两千个比司多勒。德·阿芒得本想拒绝——他觉得若是接受了金钱,那么仿佛自己的行动不是出于良知和忠诚,却是受雇佣的了。然而布里戈神甫向他说明,执行这种任务是需要花钱的,为的是掩人耳目和收买一些人为您效劳,而且,倘若绑架成功,德·阿芒得必须争分夺秒地直奔西班牙,那时或许也靠金钱使沿路畅通无阻。

布里戈带走了德·阿芒得的一套衣服,以便按尺寸为他购置一身简朴的适合于一个在部里当小职员青年身份的合身服装。布里戈神甫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德·阿芒得于是把这一天剩下的光阴用来为设想中的行程作准备。他不留下片言只字,以免万一事情结局不妙时连累他的任何一个朋友;然后,当暮色降临时,他起身往圣·阿诺雷街,希望通过诺曼脱卡能找到罗克菲内上尉。事实上当一谈到需要助手时,似便想起了这位萍水相逢的人,后者在当他的助手时已证明了他的大胆勇猛。

德·阿芒得只需瞧他一眼便看出来,他是一个冒险家,中世纪宋期的雇佣兵队长,只要价钱合适,随时都可以为任何人流血。这些人在缔结和平协定后无所事事,国家已不再需要他们的刀剑,他们便以此为某些人卖命。这类人总和一帮不知名的人物暗中勾结,没有这些人任何密谋都搞不成,而他们则为密谋者盲目动武,既不间什么缘由使他们参与其事,也不管因此会产生什么后果。一旦事到关头,不论成功或失败,他们便会消失在社会的底层,而且无影无踪,好象在那设备很好的剧院里,当演出接近尾声时,那些幽灵鬼怪一下子在舞台的地道口消失一样。

因此,罗克菲内上尉对于实现骑士的计划是必要的。并且当人们一参与密谋便会变得迷信,德·阿芒得竟开始认为上尉是上帝给他送来的了。

骑士虽不是菲蓉酒家的常客,但也不时光顾。那时候到这位妇人处饮酒作乐,即使偶而为之,也看作是上流人士的风度。只是德·阿芒得去得不很经常,因此她对骑士既不象对那些常客那样亲昵地称之为“孩子”,也不象对杜布亚神甫那样尊之为“教父”,只是一般地呼作“骑士先生”以表示尊敬而已。可是对于不少竭力追求时髦的青年人来说,这称呼却会使他们不悦。当德·阿芒得问她是否可以和她的一个叫诺曼脱卡的姑娘谈谈心的时候,菲蓉颇有些惊讶。

“哎呀,爵爷,”她说,“我很抱歉,诺曼脱卡现在恰恰没有空,她正侍候人家吃午饭,这顿饭要一直吃到明天晚上哩。”

“见鬼,”骑士说,“有这样的午饭?”

“有什么办法,”菲蓉说,“这是个难侍候的老顾客。他只要她侍候,不要别人。我不能拒绝他呀。”

“当然,只要他有钱。”

“唷,这点您正好弄错了!他在我这里是赊了一笔账的。都怪我心肠软了,不过一个人不能忘本呀:是他把我带出来的。”

“那么,”骑士说,这当儿他对菲蓉的历史实在没有特别的兴趣,尽管它或许是很吸引人的,“您说,诺曼脱卡非要到明天晚上才有空吗?”

“我的上尉一旦坐下来吃饭,不到时间是不会起身的。”

“那么告诉我吧,亲爱的议长夫人(自从发生了一点和议长夫人同名的误会之后,人们有时这样称呼菲蓉。)你的上尉会不会就是我要找的那位?”

“您那位叫什么名字呀?”

“罗克菲内上尉。”

“正是他!”

“他在这里?”

“就是他老人家。”

“嘿,正好!我正要找他。为了这事我才找诺曼脱卡的,想从她那儿打听上尉的住址。”

“这就正对头了,”议长夫人说。

“那就劳驾请他出来一下。”

“哦,就是摄政王要和他谈话他都不会下来的。要是您想见他,那您就得自己上去了。”

“那他在哪里?”

“二号房间,就是上次您和德·瓦勒夫伯爵吃晚饭的那一间。哦,只要他有钱,他是一点都不吝音的。别说他只是个上尉,简直有一颗王侯的心哩。”

“好极了!”德·阿芒得说,他登上楼梯走进那曾经发生不愉快事件的房间,不过对那件事的记忆并没有使他分散注意力。“一颗王侯的心,亲爱的议长夫人!我需要的正是这个。”

即便德·阿芒得不知道哪一间房间,他也不会弄错:上尉的声音会给他引路,他一登上三楼便听见了。

德·阿芒得敲门。

“拉一下绳索,门便开了,”上尉说。

德·阿芒得按照指示去做,门开了,看见了上尉。“欢迎,爵爷!”上尉说,“小姐,请您殷勤招待这位先生,他愿意听什么曲子您就唱什么曲子……请坐,爵爷,喝吧,吃吧,甭客气,我吃喝的就是您的马呀。可怜的牲口!剩下的连一半都不到了,不过,剩下的东西最香甜。”

“谢谢,上尉,我刚吃过饭,要是您答应的话,我想和您说两句话。”

“不,见鬼,不答应,”上尉说,“除非要讲的还是决斗!噢,这应当放在首位。您若是为决斗而来,那就祝您成功……诺曼脱卡,拿我的剑来!”

“不,上尉,我是有事来找您的,”德·阿芒得打断了他的话。

“要这样的话,我准备诚心诚意为您效劳,爵爷。不过我是地道的菲旺斯或者什么科林斯的暴君,什么阿尔希阿斯呀、贝诺比大斯呀、雷握尼大斯呀……,总之说不清是哪位牛皮大王,结尾都是“阿斯”、“阿斯”的,他们总是把事情拖到明天。我呢,我到明天晚上钱是够花的了,所以让什么正经的事儿都等到后天吧。”

“那么,至少后天我总可以指望您了,是这样吧?”德·阿芒得说。

“一言为定,爵爷!”

“我也想把这件事稍搁一搁,这样我们行动可以更慎重一些。”

“对,最大程度的慎重,”上尉说。

“那么后天见,上尉?”

“后天见,那么我到哪里找您呀?”

“这么着,”德·阿芒得俯身对上尉说,以免旁人听见。“早上十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您到失时街闲逛,好象什么事也没有似的,您注意往上看。要是有人叫您,您就上来,会找到您熟悉的人。有一顿丰富的早餐在等着您哩!”

  “行,爵爷,”上尉回答。“那就是说在早晨十点到十一点钟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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