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看的那个槛
作者:边芹
(当中国人沉浸在“同一个世界”的梦想中,办奥运、办世博向世界献礼,发动自1840年的那场文明的战争,从地上转入地下,并未停息。同时他们继续让中国人相信,这一切都缘自误解。)
在认识西方的漫漫长路上,有一个槛,越过和越不过,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这个槛便是:针对中国的舆论封锁和误导是西方精英阶层自觉而有意的行动,且旷日持久,从19世纪就开始了。凡是看不到“自觉和有意”这一层或拒绝看透这一层的人,一般就永远停在了槛前。
我初来这里,涉及中国有一个常入耳的词:“神秘”,这也是涉及中华文明最友善的词,再好的词绝难听到,除了学术界个别例外(需要良心才敢做,因为是政治不正确的),公共舆论全盘抹去了基本事实:即中华文明是发达并对人类历史影响巨大的文明,这个文明在近代之前领先西方文明,推动人类进步的一些重大发明来自中国。这一手我是在若干年后才发现的,因为是只做不说,暗中操作的。乍到的外来客听到东道主赐予“神秘”二字,相当得意,带着中国人特有的由好心堆砌的浪漫,我把这个词朝正面的方向送出去多远,你是可以想象的。直要等到贴进这个文明的心脏,我才学会听这个词的弦外之音。
“神秘”是18世纪中国尚处在传说阶段出现的一个词,何以300年后还留在西人嘴边?我三星期前去医生那里开药,这是个行医之外很关心时事的人,亲口告诉我自己是《世界报》和《解放报》30年的订户。这可是两个为全国舆论击鼓定音的喉舌,“言论自由”的国度,合唱的声音之齐令人咋舌。我们闲扯几句,医生扯起了“神秘”。《解放报》、《世界报》妖魔化中国三十年如一日,他带着这样一颗脑袋跟我接触,早有现成的一套谱来套我,估计我本人与他读过的东西整个对不上,也不接他奉送的“受害者”桂冠,为逃离没有答案的尴尬,只有“神秘”作桥了。
三百年不消失的“神秘”究竟来自何处?两个月前我在大王宫参观“道教文化展”时,对从吉美博物馆送来的中国古代文物已见怪不怪,有这么多东西被他们抢来当自己的宝贝展示,真要清算,西方大都市的博物馆就得关掉一多半。我惊的是平时走博物馆未见过的大量中国古书,从草药到针灸,从饮食到祭葬,从书法到手工艺,从绘画到哲学,无所不包,真正的古版印刷或手书,全都来自法国国立图书馆档案室。还有多少是不送到公众视野下的?你这时才切身感受到当年的抢劫之狠,也绝不只是一群贪财之徒的无理性行为,而是一次有计划的文明劫掠。你能想象中国人把波旁王朝的藏书和档案搬到北京的情景吗?那些瓶瓶罐罐翻山越海地抢过来,多少还有古董市场和人之贪婪的借口,搬这么多古书过来干什么?既然中华文明“野蛮而落后”,大有铲除之道理,上百年不遗余力地诱导中国人改革换新,搬这么多“垃圾”过来,除了占地落灰,图的是什么?
我最早发现的一个事实是,对上层精英,中国早就没有“神秘”。他们深解我们远胜过我们了解他们,而且有至少一个世纪的提前量。中国人不过是模仿他们的皮毛,尤其是他们特意推荐的皮毛,而他们是挖掘我们的本性。他们把世界当猎场,打猎的人对猎物不会有一丝浪漫,而是摸透它的习性和弱点,尤其是弱点。谎言和假药方就是在研究了弱点的基础上配制的,谎言是用来给自己的民众搭围墙,用以阻止百姓看清外面的世界,由于这个工程非一日之功,而是上百年基本朝着一个方向一砖一瓦构建,墙之坚固,以及越到后来谎言变成真实越随心所欲,让墙那面的看客触目惊心;假药方则是推销给墙那边的中国人的,凡是自
己具备而若对手也有便对己不利的美德,比如忠诚、团结,他们都藏而不露,再设法把对方的解掉;凡是对己只是嘴利贴金而给对手则起让拉痢人吃泄药作用的美德,如自由、开放,他们就会张扬到全世界无一角落能拒绝,文荐不成就武荐。
所以我渐渐明白,“神秘”是一个刻意保留的挡箭牌,是精英为模糊视听、搅浑水服务的,潜台词是:那个遥远的中国是不可理喻也不可解释的。只这样一个注解,就把中华文明降格到原始文明的位置,根本没资格与西方文明坐一条板凳。只有深解西方人的心理底质以及用词的精挑细选,才能悟到“神秘”这个词可不是礼物,而是暗刀子。而且是一把双刃剑,蒙蔽的并不只是西方百姓,同时也让中国人永远看不清他们的“自觉和有意”。记得最近看到一则中国电视台的新闻,总结刚结束的2010年北京国际书展。有一主办负责人说,西方人今年对中国出版物关注胜于从前,但热议多,成交少,只占中国人进口西方出版物的十分之一。然后他感叹并自责道:还是我们对外宣传工作做得不够,他们不懂中文,而我们为他们译成外文的水平不高。你看,一百多年就没有走出圈套,从来不怀疑他们的动机,而总是从自身找毛病来解释缘由。因为中国人伺候得不周到?这个让狩猎者垂涎了几百年的猎物,真的还有某个角落是“神秘”的吗?
有人可能会质问这么暗搞图什么?的确若看不透西人擅于精密设计的脑子,便难以想象这么一环套一环地布局终极目的是什么。那是一板一眼都设好了逻辑线路的,原始文明属于观赏范畴,不具备对话的可能——所有手脚是绕到这个原点的。
起自西方的对原始文明的“高抬贵手”,是声东击西的绝妙设计,即展现“开放的胸怀”,又剿杀了真正的文明对手,可见“开放”是要将对手堵在门外的。要知道,他们对原始文明可不是从一开始就取观赏态度的,在战船达到其他大陆的几百年间,全部消灭一直是目标。20世纪随着东方阵营的联手,发觉树敌太多,反倒帮了真正的对手,于是征服的棋路迅速调整,而且弯转得极大,一反常态变得用沾湿的眼睛欣赏了。那是用不切实际的喧染和赞美,捧虚灭实。这么一导向还真是硕果累累,全球大都市的小资们无不模仿着赞叹非洲艺术、印第安文明或喇嘛文化。前面灭,后面赞,前后两种无理性可通的作法,目的却始终如一:要在西方文明周围清掉真正的竞争者和对话者。用转移视线法轻易就办到了。但害人多少也会殃及鱼池,长年讴歌原始文化,西方文明自身正以惊人的速度退化,大众艺术原始化已成定势。
对原始文明的炒作发动于60年代,炒得之玄乎,人人都恨不得脱了裤子进原始森林才幸福。从美术的“返璞归真”,到泛滥的黑人舞蹈音乐,最后至高潮在巴黎建起原始艺术的勃朗利堤岸博物馆,几十年洗脑还真达到了目的。由于并非采取攻打的方式,而是用逆向赞颂,极易接受和消化。何况欣赏原始艺术凭直觉美感就行,不像中华文明或西方文明,欣赏者必经学徒阶段,掌握其复杂的文化语言,方解其妙。上百年来我们就在帮助西方文明培养中国学徒,同时将自身文明的学徒阶段缩减和去除。
我对原始文明并无好恶,只是接连碰到一些不可解释的事,一桩桩连在一起想,就拼凑出并不明示的图案。首先发现在巴黎各种博物馆能看到的临时展(很多博物馆主要靠临展吸引本土观众)中,展示西方之外高度发达的文明的比例,远不如一些处在原始状态的文明,也就是说办十次印第安、非洲或尼泊尔之类的原始艺术展,未必会办一次中华文明展。像上述的道教文化展,是多少年难遇的事,何况从引言到介绍看下来也让你产生这不过是个原始宗教而已。核心的核心就是对事物的解释权,这是他们从不放手的。长年颠倒行事,必定误导研究者之外的普通人:西方文明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