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的审讯是在斯坦顿的羔羊酒吧进行的;第二天,罗伯特的遗体也将得以在斯坦顿下葬。比尔在酒吧外等自己的朋友,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这时,比尔意识到凯莱很快会出来,走向他的汽车,要他跟比尔道别真有点尴尬,他踱到酒店背后的院子里,点了支香烟,呆呆地望着墙上一张饱经风吹日晒的破烂海报;上面印着“盛大戏剧表演”,即将在“十二月……星期三”上演。比尔还注意到,在海报的残缺部分,演职员表中扮演乔——一个话痨邮差——的正是“威廉·B.贝弗利”,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比尔远远没有编剧所希望的那么话痨,他当时在台上完全忘了词儿,可是仍然觉得十分有趣。忽然,他不笑了,因为他意识到,红宅事件的乐趣似乎到此为止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安东尼在他的身后说道,“我的老朋友阿莫斯和帕森斯非要请我喝一杯。”他伸手勾住比尔的胳膊,愉快地笑道。
“为什么对这两个人这么感兴趣?”比尔有些不满,“我还在想你到底去哪儿了。”
安东尼没有回答,开始饶有兴趣地看着海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问道。
“你指什么?”
安东尼冲海报挥挥手。
“哦,这个,上个圣诞节吧。当时挺有趣的。”
安东尼开始自顾自地笑起来。
“你演得怎么样?”
“烂透了。我可不是当演员的好料子。”
“马克演得怎么样?”
“相当不错,他是个表演狂。”
“亨利·斯塔利祖父,饰演者——马修·凯伊先生,”安东尼读道,“不会是我们的老朋友凯莱吧?”
“正是。”
“他演得好吗?”
“唔,比我想象的好。他对表演根本不感兴趣,马克逼他上镜的。”
“我没看到诺里斯小姐的名字啊?”
“我亲爱的安东尼,人家可是专业演员,当然不会出现在这戏里。”
安东尼又笑了。
“我说,这出戏大受欢迎吧?”
“哦,那是当然!”
“我真笨,笨到家了,”安东尼郑重地宣布,“太笨了。”他轻声说着,把比尔从海报边上领开,离开酒店的院子,来到公路上。“太笨了。甚至现在……”他顿了顿,突然问,“马克的牙齿出过问题吗?”
“他倒是常常去看牙医。可这……”
安东尼第三次大笑起来。
“真走运!”他咯咯地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看的是同一个牙医,其实这个大夫还是马克推荐给我的。卡威特医生,就住在文普尔街。”
“住在文普尔街的卡威特医生,”安东尼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没错。我记起来了。住在文普尔街的卡威特医生。顺便问问,凯莱也去那边看牙吗?”
“我想是的。哦,对,我想起来了,他也去那里。不过这究竟——”
“马克的健康状况如何?他经常去看医生吗?”
“就我所知,基本不去。他早上经常要做一大通晨练,以求在早餐时看上去光彩照人、神采奕奕。虽然效果不佳,但他倒是落得了一副好身体。安东尼,我希望你能——”
安东尼伸出一只手,立在唇边,示意比尔噤声。
“最后一个问题,”他问道,“马克喜欢游泳吗?”
“不,他讨厌游泳。我甚至都觉得他压根就不会。安东尼,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还是这是什么新游戏?”
安东尼抓住他的胳膊。
“我亲爱的比尔,老伙计,”他说道,“这是个游戏。真是个出乎意料的游戏!而答案就在文普尔街的卡威特医生手里!”
他们沉默着,沿着大街走了约半英里路,来到沃德海姆。比尔曾两三次设法撬开安东尼的嘴,但安东尼都只是哼了几声敷衍了事。比尔正要再做尝试,安东尼突然停下身来,转向比尔,焦急地看着他。
“你能不能为我做点事?”他迟疑地看着对方。
“做什么?”
“唔,相当重要的事儿,一些我现在就想搞清楚的事儿。”
比尔全身的血液突然之间沸腾起来。
“我说,你真的全都搞明白了?”
安东尼点点头。
“至少,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比尔。我想了解的只有一件事,这需要你回一趟斯坦顿。唔,我们还没走远,不会花你太多时间。你介意跑一趟吗?”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华生愿意为您效劳。”
安东尼对他绽放出一个微笑,静默了一会,思考着。
“斯坦顿还有别的酒店吗——离车站更近一点的?”
“有一间犁马酒店——就在通往车站的路的拐角处——你说的是这家吗?”
“应该就是它了。想不想过去喝一杯?”
“当然啦!”比尔眉开眼笑。
“好!那就去犁马酒店喝一杯。如果你愿意的话,喝两杯也行。不过你要和老板或老板娘聊聊。关键是要搞清楚,周一晚上有没有人在那里住过。”
“罗伯特吗?”比尔急切地问。
“我可没说是罗伯特,”安东尼微笑着,“我只是希望你去搞清楚有没有什么游客周一晚上在那里下榻。尤其是陌生人。如果有的话,想法子问出详细情况,可别让老板觉察出你是故意想知道——”
“交给我好啦!”比尔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别在下意识里把要打听的人想成罗伯特——或者其他特定的人。让他们告诉你那人是谁。别不知不觉地告诉他们那陌生人可能很高、高矮什么的,别给出任何提示,听他们讲。如果问老板,你最后请他也喝两杯。”
“好吧,”比尔自信地说,“那我们在哪里碰头?”
“多半会在乔治酒馆吧。如果你先到了,就订一份晚上八点钟的晚餐。总之下次见面不会超过八点。”
“好。”比尔冲安东尼点点头,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返回斯坦顿。
安东尼伫立在原地,看着比尔充满干劲、脸上挂着微笑。然后他缓缓转过身,好像在寻找着什么。突然间,他找到了自己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二十码开外有一条小巷通往左手边,巷口右侧不远处有一扇大门。安东尼填满烟斗,走到大门口,然后点燃烟斗,在门口坐下,两手撑着脑袋。
“那么现在,”他自言自语道,“让我们从头开始吧。”
临近八点钟,大名鼎鼎的猎手,威廉·贝弗利先生,风尘仆仆地赶到乔治酒馆。而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的安东尼光着头,站在门边,静候着他。
“晚饭准备好了吗?”比尔开腔道。
“是的。”
“那我先去洗把脸。天哪,可累死我了。”
“我真不该叫你去。”安东尼后悔地说。
“没关系,我没事儿。稍等一下。”比尔走到楼梯一半,回头问道,“我去你的房间吗?”
“对,认识路吗?”
“认识。你准备一下晚餐好吗?别忘了多叫点啤酒。”他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安东尼慢步跟在后面。
饕餮一番之后,比尔终于在满满的食物间为自己的嘴挤出了一丝空间,可以抽空汇报一下自己的冒险经历。犁马酒店的老板很顽固——极其顽固,起初比尔休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但是,比尔是个聪明人,上帝保佑,他太聪明了。
“他没完没了地谈论那场审讯,说真是怪事等等之类的话。他提起他老婆家曾经也经历过一次审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于是我说:‘我猜,最近你的店里生意很好吧?’他说:‘还好。’接着又滔滔不绝讲起审讯苏珊的往事——好像他有讲故事的强迫症似的。我又试了一次,说:‘我猜,最近生意很清淡,呃?’他还是说‘还好。’这时我觉得该再给他倒杯酒了,但打听消息这方面几乎没有进展。可是,最终他还是掉到我的圈套里了。我问他是否认识约翰·波顿——就是那个自称在车站看到过马克的人。哈哈,他倒是跟波顿很熟,于是把波顿的老婆,他们全家的事都对我说了,还说了他们家的一个人是怎么被火烧死的。喝完这杯啤酒,谢天谢地,唔,我终于随口说了句:要记住只见过一面的人一定很难,更别说以后还要指认他呢。他说‘是挺难的’,表示同意,接着——”
“给我三个猜测,”安东尼打断他,“你问他是否能记住到过店里的每个人?”
“完全正确!我很聪明吧?”
“聪明极了。结果怎样?”
“结果是个女人。”
“女人?”安东尼眼里闪着光。
“女人,”比尔说,“当然啦,我以为他说的人会是罗伯特——就像你认为的那样,不是吗?可是不对。那是个女人。周一夜里很晚才到的,还是开车来的,不过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她描述了这女人的长相了吗?”
“嗯,她……很平常,不高不矮,不老不小,不黑不白,等等。没什么用,对吧?但是——一个女人,推翻你的推论了吗?”
安东尼摇摇头。
“不,比尔,没有推翻我的推论。”他说。
“你一直都知道会是个女人?或者说,你猜到了?”
“等到明天,明天我会告诉你一切。”
“还要等到明天?”比尔大失所望。
“好吧,如果你答应我绝不再问其他问题,今晚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儿——可是你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
“什么事?”
“就是——马克·阿博莱特没杀他哥哥。”
“那么就是凯莱杀的。”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比尔。好吧,也告诉你,罗伯特也不是凯莱杀的。”
“那是谁……”
“多喝几杯啤酒吧。”安东尼笑了。比尔只好从善如流。
这天晚上,他们睡得很早,因为两人都累了。比尔睡得很香,鼾声如雷。但是安东尼魂不守舍,辗转反侧。红宅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也许他第二天早上就会接到消息,也许他会收到一封信。他把整个案件从头过了一遍——还有什么疏漏之处吗?警察会怎么做?他们最终会解开谜案吗?他应不应该向警方报告?好吧,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调查,那是他们的职责。这次,肯定万无一失了。现在多想无益,明天早晨,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早上,他收到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