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芹
西方人有共同对付新来者的习俗,包括学校、军队在内的各种社会团体,接纳新成员时,不是因为人家新来而特别关照,而是团体内旧成员联手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共同对付”可不是对新人的简单戏斗,而是极尽能事的欺辱,甚至不惜诉诸暴力(精神的或肉体的)。在法语中,这个习俗有专门的词:bizutage(名词)和bizuter(动词),《中法词典》上只有一个简单的解释:对入学新生的戏弄。从中国人轻描淡写的解释可以看出,心思对不上甚或南辕北辙的人,在观察对方时,也往往丢重捡轻,把不重要的当重要的而不见要害。
其实bizutage应解释为“野蛮入行式”,即对新入学、入伍、入行的人,也就是比自己弱或外来的人,以粗暴侮辱的方式迫其屈从,以此作为接纳对方的条件。这个习俗并不仅仅发生在学校,而是各种社团中,我后来发现越是精英学校(毕业生要进入统治阶层的)、越是接近国家机器的机构如军队、警察,做这种事越是一丝不苟,有时真到了残酷无道的程度。但起初,被事先洗脑的我,乍听这种事以为就是娱乐,不过低俗一些罢了,根本没有联想和分析的能力。
由于是约定俗成的习俗,多黑都是关起门来自娱自苦的,外人难知深浅。最近法国爆出一桩少有的官司,外人才略窥这潭水黑到什么程度。巴黎消防大队(一直是个标兵团队)有两位女队员状告同行集体强奸,那状子上的情节我只提一点,读者自去理解强度吧。据说在正式入队仪式结束后返回营地的大巴上,两位年轻女子被五花大绑、受尽侮辱连生殖器都被插了酒瓶。被告后,参与“入行式”的同事不觉惭愧反感惊异,事发时上司就在现场,看着他们做,一句也没干涉,可见游戏规则是怎么定的。平时这种官司少到几乎没有,因为自绝于整个行业的事没人敢做,何况打官司也很难打赢,受害者人单势弱,施害人则集体攻守同盟,无人会出于良心为弱者作证。而且这是双方为结为同盟缔结的第一份不成文契约,施害的、被害的都是愿打愿挨,人们以行为的野蛮来检验盟约的牢固,与黑社会割手指没有本质差别。据说法国外籍军团对新兵的“入行仪式”就更惨不忍睹了,因为入伍兵不光是弱的一方,而且是外来的,神经脆弱的事后自杀,那是活该,没人会掉一滴眼泪,也没人会出来伸张正义,指哪儿打哪儿的猎犬就是这么驯服的。
随着一步步触碰这个社会的根底,我发觉Bizutage不属于玩笑和娱乐的范畴,而是深藏着一个社会运作的基本方式,是组成社会的人被表面礼俗掩盖了的本性。这个传统的精髓不是施恶本身,而是被害者参与自己被害!新来者被绑起来蒙上眼睛、扒掉衣服、跪地爬行几个小时,还要吞咽大量令人作呕的东西,周围人的兴奋点则跟着受虐深度上升,有些人格侮辱甚至持续几个星期。“文明人”做起野蛮事,大大超出“野蛮人”的想象。试想,日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初次见面先把人家的人格一撸到底踩在脚下,还怎么继续相处呢?可这是中国式的担忧,人家这里不打不相识,交好的水平与合伙作恶、受恶、容恶的水平成正比。破解到这里,我总算彻底闹明白当今世界何以这般无理可讲,日本人何以对朝他头上扔两颗原子弹的人顶礼膜拜,而对善待他的好人倒要拳脚相加。
以恶为底线的盟约有个好处,就是再没有底线可破了,日后的抱团可不受良心羁绊。被害者积极参与自己受辱的程度越高,越能被接受,因为在这种境地都能配合的人,说明已达思想的同一,日后才能指望他抱团去对付外人。这是接纳之前必不可少的驯化,这样放进来的人才懂得忠诚,以及背叛的下场。在凡事都把西方人往好里想的时代,我曾以为这么行事是将恶先释放掉以便其后以善待人,直到窥见其野蛮程度,才悟到这不过是为掩盖目的给出的美好解释。设计美好解释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总能在离真实目的足够远的地方就把局外人劫持了。在离真实目的足够远的地方截住绝大多数人的眼睛,一直是西方精英集团统治的秘诀!看清这一行事逻辑,才有可能从自己已经接受的美好解释反推回去,找到刻意掩藏的、令人难以想象的目的;也才有可能弄明白何以如此美妙的一群人几百年来却把世界搅得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