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红楼梦》中之梦
摘 要:作为梦文学巅峰之作的《红楼梦》共有三十几个梦,每一梦都不尽相同,写梦之多,可谓世界罕有。本文按照中国古代梦文学理论对小说中出现的若干个梦进行界定,共区分出了34梦。并对这34梦进行了分类,共分为三类:预言梦、“思梦”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第三类梦。此外,这34梦又以太虚幻梦为主线展开,明确的表达出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的观念。笔者对这34梦进行系统解析,进而挖掘作者在文本中体现出来的对人生的虚幻感。
关键词:《红楼梦》 梦系统 预言梦 同梦
梦与文学的关系已是由来已久。早在诗经《小雅·斯干》和《无羊》中就有了梦熊罴虺蛇、蝗鱼旐旟的描写,除此之外《关雎》中也有“寤寐求之”的相思梦的描写;屈原的《惜诵》中也有“昔余梦登天兮”的诗句,宋玉的《神女赋》、《高唐赋》也是以楚王梦神女为主题;《左传》、《史记》更是将梦作为史实材料加以记载;魏晋南北朝小说也记载了大量的梦兆、梦占,有时甚至杜撰了不少梦兆、梦占;唐代的诗也有不少记梦的诗篇,如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杜甫的《梦李白二首》、白居易的《梦仙》等,除了诗之外,唐传奇中也有不少像《南柯太守传》、《枕中记》这样以写梦为主体的小说;宋词中可以看到与梦有关的词牌,苏轼、陆游也有许多记梦、述梦的诗作;宋元明清的戏剧中以写梦为主的作品更是随处可见,如王实甫的《西厢记》、关汉卿《感天动地窦娥冤》等等;明清时期的小说和戏曲中以梦为题的作品也是屡见不鲜,汤显祖的《玉茗堂四梦》、《高唐梦》、《昭君梦》等都是以写梦为主的戏曲,小说中的《聊斋志异》狐鬼花妖也常常如梦而来,《三国演义》、《西游记》中也林林总总引梦不少,《红楼梦》(以下简称《红》)更是被称之为中国古代梦文学的巅峰之作。
《红》以梦始,以梦终,全书大大小小、简简凡凡共写了三十多个梦,脂砚斋曾在香菱梦中批语:“一部大书起是梦,宝玉情是梦,贾瑞淫是梦,秦之家计长策是梦,今作诗也是梦,一并【柄】风月鉴亦从梦中所有,故红楼梦也。”【1】《红》记梦之多实为古今中外小说作品所仅见。且《红》不仅记梦多,写法也是千奇百种、不拘一格,同时也将所写的这三十多个梦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系统,在梦中奠定了故事的走向。以往已有不少学者对《红》中梦的描写已经有了较为深刻的分析,但是他们多是单一、孤立的来看待《红》中梦,较少将它们做为一个系统来进行分析,因此本文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做简要的分析:
一、《红楼梦》中的梦及其分类
1、《红》中的梦元素
《红》中到底有多少个梦?许多学者都做了统计,但是由于根据不同,到现在为止任然是众说纷纭,“九江船舶图书馆辑为32梦,前80回20个,后40回共12个;周冠生在《作家缘何爱写梦》中又认为是21梦;杜景华在《红楼梦的心理世界》析梦时则列为33梦;谭立刚的《谁解红楼梦中梦》却认为真正可算作梦的只有18个。”[2]由于鉴定标准不同因而有不同的结果,笔者根据中国古代传统的梦理论对此进行了划分,划分出共34个梦:
编号
回目
内容
编号
回目
内容
1
第1回
人生大梦
18
第66回
柳湘莲梦三姐辞行
2
第1回
甄士隐梦识通灵玉
19
第69回
尤二姐梦三姐劝斩妒妇
3
第5回
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
20
第73回
凤姐夺锦之梦
4
第12回
贾瑞梦淫而死
21
第73回
宝玉读夜书,小丫头梦中惊醒
5
第13回
秦氏托梦与凤姐
22
第77回
晴雯向宝玉辞行
6
第13回
宝玉梦秦氏死
23
第79回
宝玉梦幻晴雯
7
第16回
秦钟死前鬼差梦拘魂
24
第82回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
8
第19回
万儿名字的由来
25
第83回
宝玉梦中嚷心疼
9
第24回
小红梦贾芸
26
第86回
元妃托梦
10
第30回
袭人被踢后梦中叫哎哟
27
第89回
黛玉听人唤“宝二奶奶”
11
第34回
宝玉挨打后梦蒋玉菡和金钏儿
28
第93回
甄宝玉入幻境
12
第36回
绛云轩之梦
29
第98回
宝玉寻黛玉之梦
13
第48回
香菱梦而得诗
30
第98回
宝玉梦黛玉南归
14
第51回
宝玉梦中唤袭人
31
第101回
李妈梦中惊醒
15
第56回
贾宝玉梦甄宝玉
32
第116回
宝玉梦中得仙缘
16
第57回
宝玉梦中惊醒
33
第117回
道婆梦妙玉被杀
17
第62回
史湘云醉卧梦诗
34
第120回
袭人梦宝玉
上述34梦中,除第1梦、第4梦、第7梦外,其余31梦书中均明确点出其为梦,因而在此不多做叙述。至于,第1、4、7梦或许有些争议,因此在本文中稍做解释。
(1)人生大梦
关于《红楼梦》故事来源于何处,学界有多种说法,其中一种即是《红楼梦》中贾府是以现实生活中曹雪芹的家族为原型设立的,贾府的兴衰故事也是曹家兴衰的隐射。在本文中姑且采用此种说法,因而,曹雪芹在《红楼梦》开篇第一回写到“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3]梦本就是虚无飘渺的,是一种虚幻的东西,曹雪芹将人生当做一场梦,直言不讳的写出了人生的虚幻感。由这一点看来,曹雪芹人生如梦的思想是受到庄子的影响。
庄子,中国古代梦理论体系的奠基人,人生如梦就是其重要理论之一,“他否定人生的价值和意义,视生如死,甚至认为生不如死,以生为苦,已死为乐” [4]是一种极端消极主义的态度。郭沫若先生曾指出庄子这种思想产生的社会根源是的社会根源是:“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而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所谓‘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5]同时也指出,庄子的这种思想“悲观是很悲观,但在当时也不失为一种沉痛的批判”[6],是一种对社会的批判。曹雪芹的这种人生如梦的观念虽然没有庄子的这一理论那么悲观,但是他同样指出了人生的虚幻和飘渺,他在书中所描写的贾府子弟的骄奢淫逸、秦钟死前鬼差的势力面孔、宫中太监所要贿赂,这种种社会现实无疑是对他所处朝代社会现实的“一种沉痛的批判”。
对社会的失望,以及亲身感受到人生的虚幻感,使得曹雪芹在《红》中开篇即云,此书是作者“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撰写而成的,更在书中多次强调“篇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此书本旨”,因此说《红楼梦》这一部书就是一场人生大梦。
(2)贾瑞淫梦
梦与性爱,可谓古已有之。诗经《小雅·关雎》中就出现了“寤寐求之”的诗句;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也有涉及;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中《惊梦》一出中也写到了杜丽娘与柳梦梅在梦中缠绵;清代《聊斋志异·画壁》中也有类似描写。
傅正谷先生在其著作《中国梦文化》一书中将梦与性爱划分成了两类:一类是“梦者由于性爱的勃动而梦见与人交合”[7];一类是“梦与性爱的变异形态”,“主角并没有真梦,而不过是一种自我构想、设计的白日梦”[8]。
贾瑞在“风月宝鉴”中与凤姐交合就属于第二类,他并没有真梦,而是他自己虚幻出来的白日梦,庄子称之为“神游”,或者说是“出神”、“愣神”。作者在这里运用白日梦来进行描写,避免了出现了“梦觉之后记忆消失,常使梦中的情节残缺不全”[9]的情况,将贾瑞因为贪恋凤姐美貌,以致性命不保这一情节完整、生动的表现出来。
所以,我将这一梦看做白日梦,也可称之为幻梦或“寤梦”
(3)秦钟死前鬼差拘魂
秦钟死前,书中是这样叙述的“ ……那秦钟早已魂魄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正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那秦钟的魂魄那里肯去?又记挂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又记挂着智能尚无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正闹着,那秦钟魂魄听见‘宝玉来了’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鬼差,略发慈悲,让我回去,和这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众鬼道:‘又是什么好朋友?’秦钟道:‘不瞒列位,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宝玉儿。’……”[10]。看这段叙述这并非是秦钟在睡梦中出现的场景,在这时秦钟的魂魄已经离体了,然而我任然将它看做是一梦,可称之为“鬼梦”。
在中国古代梦理论中,有一种观念被叫做梦魂观念,“就是用灵魂来解释人的睡梦”[11],“人在白天活动时,灵魂寓居在人的肉体当中;夜间睡眠时,灵魂则会离身外游。灵魂离身外游即做梦”[12]。王充在《论衡》中说:“人之梦也,占者对此谓之魂行”[13],可为什么“魂行”就会做梦呢?王充答曰:“精神行,与人、物相更。”[14]也就是说,灵魂外游时遇见人就会梦见人,遇见物就会梦见物。此外,王充还指出:“人之死也,其犹梦也。梦者,殄之次之;殄者,死之比也。人殄不悟则死矣。案:人殄复悟,死从来者,与梦相似。然则,梦、殄、死一实也。”[15]在王充看来,人的死亡与睡眠、做梦是一样的;睡眠、做梦又同神志昏迷相似;神志昏迷又与死亡时相近的,因此死亡、做梦与昏迷其实是相似的。这种思想并不是在王充这里才产生的,早在原始社会,先民们就将人死亡视为“长眠”,并试图用这种思想来解释人为何会死亡。故而,秦钟死前魂魄离体所看见的一切也可视为一梦。
2、《红》中梦的分类
《周礼》将梦分为“正梦”、“噩梦”、“思梦”、“寤梦”、“喜梦”、“惧梦”六种;《梦列》又将梦分为“直梦”、“象梦”、“精梦”、“想梦”、“人梦”、“感梦”、“时梦”、“反梦”、“病梦”、“性梦”这“十梦”;佛教中也有“四梦”、“五梦”之分。《红楼梦》写梦34种,每一梦均有不同,我们也可以将其大致分为两大类:
一种是对小说中人物、家族的命运提前做了预示,这一类可以称其为预言梦,所谓预言梦也称“预兆梦”。“从一开始,梦就是被中国古代统治者、占梦官、圆梦家视为上天、鬼神对人间吉凶祸福的一种预示”[16],所谓预示,即预兆,当事情尚未发生时的一种征兆。古时候的人,都认为梦是上天给予的一种对于某事的最普遍的预示。中国古代有关于梦的预示作用的记载比比皆是,在文学作品中虚构出的预兆梦也是随处可见,如《红》第2、3、5、26这四梦。
一种是人物心之所想而致梦,这一类可以称其为心理梦,也是《周礼》中所说的“思梦”。何谓“思梦”?郑玄注曰“觉(醒)时思念之而梦”,是由想念所致,即俗话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要特别注意的是,“思”在先秦和秦汉时期的语言中,不只包含了思念、想念的含义,还包括了谋略、愿望、忧伤等多重意义,所以《周礼》中所讲的“思梦”范围十分广泛。书中34梦除前述四梦和第一梦外均属此类。然而在预言梦中有两梦较为特殊,一梦是秦氏托梦与凤姐,一梦是元妃托梦与贾母。这两梦即可算是预言梦,又可算是“想梦”,为什么这么说呢?
先来看秦氏所托之梦。秦可卿托梦与凤姐,在梦中说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的道理,又向凤姐道出了几个持家长策。首先,从书中前文的描写可以看出,秦氏出身书香门第之家,并不像王熙凤那样精明、干练,宁国府也多是尤氏在打理,那她为何能提出“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将家塾亦设于此。会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有无竞争,亦不有典卖等弊。便是有了罪,凡物皆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17]这样的持家长策。再者,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就已提到贾府已是表面风光,内里空虚了,现在的贾府已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的情况一个外人都已有所察觉,王熙凤在荣国府中操持家务,她不可能不知道,否则她也不会放外债以补内需了。第三,在秦可卿向凤姐讲述“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是,凤姐的反应是“心胸不快,十分敬畏”[18]。要知道秦秦可卿并非贾母、王夫人,她是凤姐的侄媳妇,比凤姐还要小一辈,既然是心中不快,对着秦氏凤姐完全可以发泄不满,又为何是“十分敬畏”?这样来看可以有一种解释,秦氏所说的道理,凤姐都非常明白,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现在的贾府的真实情况,秦氏所说的持家长策也是凤姐想到过的,在书中不过是借秦氏之口道出,这样就增加了故事的神秘感和命运性。所以,这一梦即可以看做是秦氏所托的预言梦,也可以看成是凤姐的“思梦”。
再来看元妃托给贾母的梦。元妃是贾府的大小姐,早在全书一开始,她就“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作女史去了”。她深居宫中,连出宫探亲都有许多的规矩和严格的时间限制,如此这般,她对于贾府的现况不会太清楚;而贾母是贾府的权威,她虽久不当家,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对于贾府的现状,她口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在元妃病逝后,“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的道理,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君应是最明白不过的了。贾母梦元妃这一梦,也不过是借元妃之口说出了贾母心中的隐忧,也预示着贾府的荣华将要消散。
综合上诉情况来看,《红楼梦》中梦的分类可以看做是三类:一类是预言梦,如第2、3梦;一类是心理梦,除了第1、2、3、5、26这四梦外的其余29梦;还有一类,既可算是预言梦,又可说是心理梦,这就是第5梦和第26梦。
二、《红楼梦》中梦的系统
《红》中之梦每一梦都有不同,它们每一个都可单独来看,每一梦之间看似不相关,却又是相互作用,层层递进,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梦系统,其关系可如下图所示:
1、预言与宝黛相思梦
在书中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中就有交代“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霞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18]之后绛珠草修得人体,记挂着报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恩,要随他下界造历幻缘,并说“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换他,也偿还得过他了。”[19]人会喜极而泣,会因悲伤痛苦而哭,前者虽有,但任占少数,哭多是因为后者。而绛珠仙子说要用一生的眼泪来报答神瑛的甘露之恩,这不是间接地注定了两人间的悲剧吗?而从书中种种迹象看来,黛玉和宝玉就是绛珠与神瑛的转世,那宝黛之间爱情的悲剧,早在他们还未出生前就已经注定了。
在那个注重礼教和男女之防的年代,宝黛之间虽互有爱慕之心,却不允许他们互诉衷情,书中表现他们之间相思之意最多的就是宝黛之间的相思梦了。
第三十六回中,宝玉在绛云轩中小憩,梦中嚷着:“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早在第八回中,宝钗微恙,宝玉探病时,莺儿就曾透露,宝钗的金锁是要玉来配的,而宝玉恰巧有一块通灵玉,木石姻缘中硬生生的插入了一段金玉良缘。虽然宝玉在梦中都坚持认为他与黛玉的木石姻缘才是他心之所属,可这一梦境正好从另一面说明,无时无刻不有人提醒着他,木石姻缘终究是比不过金玉良缘,反反复复铺垫着宝黛爱情悲剧的结局。
在来看后续的几个宝黛相思梦。第五十七回,宝玉梦见黛玉要回南,从梦中惊醒;第八十二回,黛玉先是梦见贾母将她许配人家,后是梦见宝玉剖胸取心以证其情;同是第八十二回,宝玉梦中叫心痛;第八十九回,黛玉在梦中听见有人叫“宝二奶奶”;第九十八回,宝玉梦游到地府寻黛玉而不得。这几梦中无一不透露着宝黛之间爱情的隐忧和悲凉结局。
宝玉梦中坚持木石姻缘,只因紫鹃一句玩笑话就恶梦连连,频频惊醒。黛玉在梦中也会梦见宝玉剖心证情,又因听见人说宝玉定亲,而在梦中常常听见有人唤“宝二奶奶”,以致茶饭不思,相思成疾。这无一不说明他们早已非卿不要,但两人感情的坚定,却怎么也无法阻挡早已定好的命运,两人的爱情最终是以悲剧收场。且从书中可以看出,黛玉到贾府后所流的泪多是因宝玉而流。这些种种都应证了第一回中甄士隐的梦境。
预言梦与人物、家族命运
预言梦共有四梦:一是“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二是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三是秦可卿托梦与凤姐,四是元妃托梦与贾母。“甄士隐梦幻识通灵”与宝黛的爱情关系密切,这在前文中已做解释。现在来说说后面三梦。
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这一梦可以分两个层面来看:
贾府的兴衰
在这一梦中,从宁荣二公的言语和“红楼梦”十二支曲【飞鸟各投林】的曲词中可以看出,贾府的衰败已是必然,最后的结果就“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是梦仙而得的预示梦,可以看做是天命。
人世间也对贾府的衰落做了预示。秦可卿死时给凤姐托了梦,道出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的道理,又告知了凤姐持家的长策,同时还说了“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些种种都向凤姐暗示了贾府的衰败。若是凤姐按照秦氏所出之策来理家,贾府未必会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样的结果,但凤姐却没按这样做,贾府的衰败就已是不可改。贾府的荣耀是宁荣二公在战场上打回来的,但贾府的子孙早已是一代不如一代,现在贾府的荣耀多半与元春当选贵妃有关,元春一死,贾府必然会到。元春死后给贾母托了梦,说“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然而当贾母将这话讲与众人听时,大家的反应是“不当件事”,到此时贾府已是大势已去,剩下的日子已然不多了。
从这三梦可以看出,太虚幻梦中早已为贾府定下了结局,不管人世间有多少破折,贾府因元春当选贵妃又一度风光,人世间秦氏、元妃托梦警告任是改变不了贾府的命运。
这里还有一个情况需要指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红楼梦》的结局贾府并未如太虚幻梦中所预言的那样完全的衰败,而是在宝玉和贾兰考中进士后又重新兴盛起来。然曹雪芹在写完前八十回后就已去世了,后四十回是高鹗按曹雪芹的思路来续写的,但是他们毕竟不是一个人,想法肯定有所不同,在续写的时候高鹗难免会加入自己的思考,所以我们不能以现在所见的这个结局为准来看太虚幻梦与故事之间的关系。
人物的命运
在太虚幻梦中不仅点明了贾府的命运,同时还揭示了书中主要人物的命运。下面以几个例子来做说明:
第五回中有关秦可卿的判词为“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20]现所见《红》中秦可卿是因病而亡,实与判词不符,但在《石头记》原手稿中的确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后改为病亡,这样来看与其判词是相合的。再者,这里的“不肖皆荣出”指的是宝玉,但是贾府衰败的根本是在宁国府,焦大口中的“扒灰”书中虽没有写明,但是根据其他的手稿和批注可以知道是指的贾珍与秦可卿,而贾府被抄家开端也是宁国府,真是“家事消亡首罪宁”。
再说晴雯。晴雯的死要将第三十回、三十四回、七十四回和七十七回连起来看。宝玉自小就爱在女孩子堆里打转,王夫人就宝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宠得厉害,放任他在姐妹堆里混,但是男女之防是当时的大忌,王夫人仍然很是注重。第三十回中,金钏儿就被王夫人以“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的罪名赶出了贾府,导致金钏儿含耻跳井;在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后,袭人又向贾母提出让宝玉搬出大观园避嫌,这让王夫人更加重视这个问题;在七十四回,因为晴雯长得风流俊俏,且王善保家又在王夫人面前进了谗言,王夫人将晴雯也记下了,怕她将宝玉勾引坏了;到七十七回就将晴雯撵了出去,致使晴雯抱屈而终。再将这些与晴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挂。”[21] 的判词相对照,几乎是分毫不差。
迎春,判词曾云:“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22]七十九回中贾赦将迎春许与孙绍祖,但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时不时的棒打迎春,迎春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侯小姐怎么经受得住孙绍祖的虐待,不久便香消玉殒了。
以上种种都证明了,在太虚幻梦中也已经将人物的命运确定了。“似桂如兰”的袭人逃不了嫁与戏子的命运;妙玉逃不开“可怜金玉质,终陷污泥中”的结局;惜春最终是“可怜绣户侯门女,度卧青灯古佛旁”;李纨也不过是“枉与他人作笑谈”。
从上述可以看出,在整个故事中,所有人物的一生就像是一场大梦。太虚幻梦在整个系统中占主导地位,它站在至高点上掌控着所有人物和家族的命运,奠定了书中故事的走向。“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的观念在中国古已有之,曹雪芹也体会到了人作为生命个体的不自由,他在书中也将这种感觉明确的表达了出来。
三、《红楼梦》中的同梦现象
《红》中还有一类特殊的现象值得注意,这就是同梦现象。
同梦一词最早在《诗经·齐风·鸡鸣》一诗中出现,“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这是说夫妻之间感情极深,彼此的依恋和默契竟然达到了“同梦”的地步,实在是让人感动。从此以后“同梦”在诗歌中被大量引用,除了表现男女之情外,也常用来表达挚友之间的感情。正式将“同梦”现象引入叙事作品的是《左传》,在“襄公十八年”的叙述中出现而来“二人同梦”的模式。此后,《搜神记》、唐传奇、宋元戏曲、明清小说都不乏这类描写。
《红楼梦》是明清小说的巅峰之作,更是梦幻文学的代表作品,其中也描写了两个同梦。《红》的同梦不如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