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歌历史句法现象考察
张延俊
摘 要:在杜甫的诗歌作品中,使动结构仍然较为多见,“于”字被动式的省略式和“为”字被动式也较为多见,处所成分多数居于谓语之后,最常见的判断句是“名词+副词+名词”式,这些情况反映了杜甫诗歌语言传统典雅的一面。另一方面,杜甫诗歌语言也带有一定的时代色彩,如疑问代词“谁”作宾语时居于谓语之后,比较句可以带新兴的比较状语或新型的比较补语,兼语句中表示“致使”义的“使”字句较多,“将”字句和“把”字句也有一定数量的用例。
关键词 :语法 汉语史 句法 唐诗 杜甫
句法具有时代性,唐诗句法也不能脱离时代而闭门造车,这是历史发展的结果,有着充分的历史依据,尽管其中也会掺杂少量作家的个人色彩——有的显得比较通俗随意,有的则显得比较传统典雅。鉴于此,本文拟从汉语句法史的角度,对杜甫诗歌(基本限于《唐诗三百首》)中的几种句法现象进行考察。
一、杜甫诗歌中的使动结构
在《唐诗三百首》中,使动结构约有30例,其中杜甫诗歌占9例,分为三类:1.不及物动词谓语使动结构,约有6个,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近高楼伤客心”“环佩空归月夜魂”“香叶终经宿鸾凤”“一箭正坠双飞翼”。2.及物动词谓语使动结构,约有2例:“画图省识春风面”(昭君画像不能让汉元帝认识真正的昭君,春风面指汉元帝)“指挥若定失萧曹”(在指挥若定方面让萧何和曹参黯然失色)。3.形容词谓语使动结构只有“惊呼热中肠”1例。使动结构在上古汉语中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句法形式,东汉时期开始衰落,到唐代已成强弩之末。杜甫诗歌使动结构的较多使用,从一个方面反映杜甫诗歌传统典雅的一面。
二、杜甫诗歌中的被动式
在《唐诗三百首》中,被动式约有58例,其中杜甫诗歌占15例,分别是:1.无标记被动式4例,即“开元之中常引见”“吴楚东南坼”“白头搔更短”“将老身反累”。2.“于”字式的省略式(省略被动标记“于”)5例,即“星宫之君醉琼浆”“美人胡为隔秋水”“美人娟娟隔秋水”“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3.“为”字式2例,即“树木犹为人爱惜”“古来材大难为用”。4.“所”字式1例,即“周南留滞古所惜”。5.“被”字式1例,即“被驱不异犬与鸡”。6.“遭”字式2例,即“途穷反遭俗眼白”“兄弟遭杀戮”。在被动式的使用方面,唐诗总体显得较为传统,杜甫诗歌尤为明显:一是,“于”字式在中古以后基本退出历史舞台,即使是省略式,中古时期也使用不多,而在杜甫的诗歌作品中却高居榜首;二是,在南朝的《世说新语》中,“被”字式的使用数量已经开始超越“为”字式,而在《唐诗三百首》和《全唐诗》的杜甫诗歌作品中,“为”字式的用例却多于“被”字式。《唐诗三百首》中“被”字式有1例,“为”字式有3例;《全唐诗》中“被”字式有12例,“为”字式有18例。
三、杜甫诗歌中的“将”字式和“把”字式
“将”字式和“把”字式是唐代新兴的句法形式。《唐诗三百首》中有2例“将”字式,其中1例就是杜甫的“惟将迟暮供多病”。在《全唐诗》中,出自杜甫诗歌的“将”字式有数例,如“谁将此义陈”“将诗不必万人传”“将诗莫浪传”“晚将末契托年少”“从此将身更何许”“强将笑语供主人”“兄将富贵等浮云”。从句法构成上看,这些“将”字式的谓语基本上是短语,这与现代汉语类似,但是否定词全部置于“将+宾语”之后,这与现代汉语的一般用法不同。“把”字式不见于《唐诗三百首》。在《全唐诗》中,它的用例也不多。根据钱学烈(2004)的研究,《全唐诗》中出自杜甫诗歌的“把”字句有“醉把茱萸仔细看”[1]。此外,“把酒宜深酌”“手把菊花路旁摘”二例似乎也可划归此式。当然,这些例子可视为初期的“把”字式,或如钱氏所说的“过渡式”的“把”字句。总之,在处置式的使用方面,杜甫诗歌带有较浓的时代色彩。
四、杜甫诗歌中的“为(介词)+谁(宾语)”式上古汉语,疑问代词在作宾语时,一般要放置在其动词或介词的前面。魏晋南北朝时期,前置的情况仍然十分常见,在口语化程度较高的南朝民歌、《百喻经》等载籍中有不少,在具有一定口语色彩的《世说新语》一类书籍中甚至占有较大优势[2]。发展到唐代,在疑问代词“谁”作宾语的情况下,后置式则成为基本形式(这只是就疑问代词宾语“谁”字而言的。至于疑问代词宾语“何”,其后置化进程则要慢一些,唐代还是以前置为主。如《全唐诗》中表示原因的介宾短语“缘何”与“何缘”,二者的用例数分别是5个和8个)。在《全唐诗》中,前置的“谁(宾语)+为”式约有10例,后置的“为+谁(宾语)”式多达130例[3]。而在杜甫诗歌中,前置式完全消失,仅有“为+谁(宾语)”式一种,约有“纷披为谁秀”“细柳新蒲为谁绿”“幽佩为谁哀”“不知明月为谁好”“飞扬跋扈为谁雄”“编简为谁青”“醉舞为谁醒”“青简为谁编”等8例。可见,在疑问代词宾语“谁”的位置方面,杜甫诗歌已经“现代化”了。
五、杜甫诗歌中处所成分的位置
在现代汉语中,表示动作的起点、发生的场所、存在的场所的介词词组要位于“VP”前(作状语),表示动作的归结点要位于中心成分后(作补语),表示滞留的场所、动作的方向位于中心成分前后均可。这一规律在唐五代时期已经确立,只有很少例外[4]。在《唐诗三百首》的杜甫诗歌中,表示处所的介词短语并不多见,只有3例:“租税从何出”表动作起点,作状语;“玉花却在御榻上”表归结点,作补语;“幽居在空谷”表存在场所,作补语。单从这几例看,情况与现代汉语无别。
在汉语史上,居于谓语后面的处所介词短语可以将介词省掉。这种情况在《史记》中已有不少(参见何乐士,2005:241~249),魏晋南北朝以后,这种省略式变得更为常见。在《唐诗三百首》杜甫诗歌的简单叙述句中,此类语例约有16个,远比完型式的数量(2例)多。在这16个语例中,不仅有“群山万壑赴荆门”“近得归京邑”“今上岳阳楼”“魂返关塞黑”“春日潜行曲江曲”等5例表动作归结点的成员,而且还有“锦江春色来天地”“凉风起天末”“问我来何方”“魂来枫林青”等4例表动作起点的成员,“飘泊西南天地间”“可怜王孙泣路隅”等2例表活动场所的成员,“翠华想象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诸葛大名垂宇宙”“玉京群帝集北斗”“霜蹄蹴踏长楸间”等5例表存在场所的成员,而这11个例子的语序是前期用法的延续,跟现代汉语不同。在不带介词的处所成分的使用方面,杜甫诗歌带有一些传统典雅的色彩。
在《唐诗三百首》杜甫诗歌的简单叙述句中,还有7个居于谓语前面不带介词的处所成分。其中“剑外忽传收蓟北”表动作起点,“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2例表动作方向,“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2例表活动场所,“榻上庭前屹相向”“尘埃不见咸阳桥”2例表存在场所,这些例子中居于谓语前面的处所词语与其说是处所介词短语的省略式,还不如说是此前汉语中名词作状语用法的延续或影响的结果。
九、杜甫诗歌中的比较句
先秦比较句的特点是在形容词后添加比较补语,表示“差比”时一般用“于+名词”式,表示“平比”时一般用“若+名词”式。杜甫诗歌比较句,一方面仍然采用传统形式,另一方面也融入了一些新的元素,具有一定的时代色彩,主要表现在:1.使用比较状语,就是将介词短语添加在形容词之前,平比状语一般用“若+名词+形容词”式,差比状语一般用“过+名词+形容词”式,如“汹若溟渤宽”“破敌过箭疾”。2.在比较补语方面,一方面使用传统介词“于”“若”,如“生憎柳絮白于绵”“百顷平若案”;另一方面使用新兴介词,差比补语用“胜”或“过”,平比补语用“如”或“似”,如“不忿桃花红胜锦”“宫莎软胜绵”“夔州险过百牢关”“锦石小如钱”“布衾多年冷似铁”。
十、杜甫诗歌中的判断句
上古汉语中使用最多的判断形式是带“者”“也”或既带“者”又带“也”(这只是就多数文献而言的,有些文献并不如此)。魏晋南北朝以后,这种用法逐渐从口语中消失。唐诗判断句中也极少出现这种用法,这应该是对唐代汉语口语的真实反映。不过,这并不代表杜甫诗歌的判断形式已经完全“现代化”了,实际上仍有不同于现代汉语的地方。在《唐诗三百首》中,出自杜甫诗歌的判断句约有9例,使用了下列几种形式:1.“名词+副词+名词”式,有4例,即“舍南舍北皆春水”“樽酒家贫只旧醅”“今夕复何夕”“恐非平生魂”。2.“名词+名词”式,有3例,即“云雨荒台岂梦思”“夫婿轻薄儿”“江南瘴疠地”。3.“名词+是+名词”式,只有2例,即“恐是汉代韩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