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星起义在山东,杀曜纵横水浒中。可是七星成聚会,却如四海显英雄。
人似虎,马如龙,黄泥冈上巧施功。满驮金宝归山寨,恼杀中书老相公。
却说当时揪住公孙胜的是吴用。晁盖笑曰:“先生休慌,且请相见。”吴用曰:“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晁盖曰:“这位先生,便是智多星吴学究。”公孙胜曰:“闻名久矣。”晁盖教刘唐、三阮来相见了。众人曰:“今日此一会,应非偶然。须请保正哥哥上坐。”晁盖曰:“小弟怎敢占上。”吴用曰:“依小生说,保正请上为个主宰。”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次后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兄弟依次而坐,重整杯盘,众人饮酒,吴用曰:“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七人聚义,岂不应上天垂象。此一套富贵,唾手可得。明日便请登程。”公孙胜曰:“贫道听知在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乐村,有个闲汉,呌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助他银两。”吴用曰:“北斗上白光,想是应在此人,他家便是我们安身处。”晁盖曰:“先生何计取夺?”吴用笑曰:“我已安排定了,却是如此如此。”晁盖大喜曰:“阮家三兄弟,且请回归。尅期来小庄聚会。”便取白银二十两,与三阮曰:“这礼权表薄意。”三阮推辞不受。吴用曰:“朋友之情,不可推阻。”三阮方才受了,相别自回石碣村去。晁盖留住吴用、公孙胜、刘唐在庄上议事,不题。
却说梁中书收买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梁中书即唤杨志上厛,分付曰:“我差你押送生辰槓去京,回来我重用你。”杨志曰:“恩相差遣,几时起身?”梁中书曰:“三日内便要起程。”杨志曰:“怎生装束槓去?”梁中书曰:“着落十轮太平车子,拨十个禁军推车,每轮车插黄旗一面,上写着:庆太师生辰槓。”杨志曰:“如此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英雄去。”梁中书曰:“我抬举你受道勅命回来,如何不去?”杨志曰:“听得上年生辰槓途中被劫,此去东京,旱路经过皆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去所。知是金宝,怎不来劫夺?以此去不得。依小人说,不要车子,把礼物装作十余担,选十个壮军装做脚夫,小人打扮作客人,悄悄的连夜送上东京。”梁中书曰:“你说的是。我写书呈太师,保你受道勅命回来。”便教杨志一面打整,便拣选了军人。杨志禀曰:“明早就委领状。”梁中书曰:“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怕你不知路头,教妳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同去。”杨志曰:“这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要行便行,要歇便歇,若教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同去,他是太师府上妳公,倘或路上与小人不和,争执之时,又去不得。”梁中书曰:“我教他三人都依你管便了。”杨志曰:“如此便去。”梁中书大喜,即唤都管并虞候出来,分付曰:“今杨志立下领状,临押生辰槓赴京,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去,路上早行晚住,都要听他言语,早去早回。”老都管应允了。
次日把担仗都摆在厛前,共十一担,十一个壮丁军人做脚夫。杨志戴了毡笠,提把朴刀,带一束藤条,拜辞了梁中书,押担出城,望东京去。此时五月天气,酷热难行。杨志自离了北京五七日,五更早起,凉时便行,日中热时便歇。五七日后,人烟渐少,一站地都是山路。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那十一个箱禁军,担子又重,天气热了,望不得到林子下便去歇息,杨志拿了藤条便去打那军士们,两个虞候也行不得了,杨志曰:“你两个也不晓事!这路上不是耍的。”虞候曰:“其实天热。前日却趂凉早行,如今怎的正热了要走?”杨志曰:“前日行的都是好地面,如今正是鬼魅去处。若不日上赶过去,谁敢半夜走。”便拿起藤条,自去赶那挑夫。当日行到申牌时分,投店歇下。那挑厢禁军都对老都管曰:“这般炎热天气,又挑重箱,只管藤条打来,都是皮肉!”众军怨恨。过了一夜。次日,天色未明,众人挑起担,趂早凉便行。杨志喝曰:“你们那里去?”众军曰:“趂早凉不走,等日热时,来打我们。”杨志大怒,拿起藤条要打。众军忍气,只得又去睡了。当日直到辰时候上路。赶打,不许投凉处歇。那众含怨而行。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上搬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行了十四五日,正是六月初四,未及晌午,天气大热。古人有八句诗曰:
祝融南来恨火龙,火旗熖熖烧天红。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火炉中。
五岳翠朝云彩灭,阳神海底愁波竭。何处一夕天风起,为我扫除天下热。
众军叹曰:“这般炎热天气,怎的行得?”杨志曰:“快走!过冈子去,又做区处。”当时一行人奔上冈子来,放下把椅,都倒在松树地下睡了。杨志叫曰:“苦也!这所在是甚麽去处,你们在这里睡着,还不肯赶来走路!”众军曰:“你便打死我们,也去不得。”杨志便拿起藤条,打得这个起来,那个又睡倒。老都管见了劝曰:“提辖,端的是热,走不得了,休要打他。”杨志曰:“都管,你不知,这里正是强人出没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谁敢在这里睡?!”虞候曰:“我见你说几遍了,惊吓人。我且坐一坐,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杨志拿起藤条,喝曰:“一个不走的,便打一个。”众人起来曰:“提辖,我们挑着百斤担子,不比你空手行的。便是相公自来监押,也容我们分诉。你好不知疼痒!”杨志将藤条劈面便打。老都管喝曰:“杨提辖,我在太师府里时,军官见了向我喏喏连声。我方才讲了你,只顾把他们打!”杨志却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杨志曰:“兀的不是歹人来?”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喝曰:“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窥我们的行货!”只见松林里摆着七辆车子,七个人在里面乘凉。一个鬓边一搭硃砂记的,手拿朴刀,望杨志跟前来。那六个人都跳起来。杨志喝曰:“你等莫不是歹人?”那夥人曰:“我兄弟七人是濠州人,贩些枣子上东京去,从这里经过,听人说道,这个黄泥冈上有贼人打劫。我们有些枣子,却要过这个冈子,当不得这热,权在林子里歇一歇。我们只怕有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探看。”杨志曰:“原来也是客人。我见你探头来看,惟恐是歹人。”那夥人曰:“客官请几个枣子。”杨志曰:“不消。”便回来与都管曰:“我只说是歹人,原来是贩枣子客人。”老都管曰:“依你说来,都是没命的。”杨志曰:“不必相问,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等凉好走。”众军都笑了。杨志也去树下坐歇。只见一个汉子,挑着一担桶,唱上冈子来。歌曰: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那汉子到树木里头,放下担桶,坐地乘凉。众军问曰:“你桶里是甚麽东西?”汉子应曰:“是白酒,挑去村里卖。”众军曰:“多少钱一桶?”汉子曰:“五贯钱。”众军曰:“我们买些吃。”杨志听了骂曰:“你们不得买酒吃!”“也来打人。”杨志曰:“你们众人不知,路途上勾当多。有好汉被蒙汗药麻番了。”那挑酒汉子笑曰:“客官好不晓事。早是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等话来。”正在争论间,只见松林里那夥客人,走出来问曰:“你们因甚麽闹?”挑酒汉子曰:“我挑酒过冈子去卖,暂在此歇。他众人要问我买酒吃。这个客官说我酒里有甚麽药。”那两个客人曰:“既是他们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那挑酒的曰:“不卖,不卖。”这七个客人曰:“我们不曾说你甚麽,卖一桶与我们吃。”那挑酒的曰:“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杓。”那七个客人曰:“我们自有椰瓢。”一个客人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枣子。七个人轮替,把那一桶酒吃尽了。那七个客人曰:“正不曾问得多少价钱。”那汉曰:“五贯足钱一桶。”客人曰:“就依你说五贯,只是饶我们一瓢吃。”那汉曰:“定价了,饶不的。”一个客人把钱还他,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便吃。那汉去夺时,这客人手拿椰瓢,望松林里便走。那汉赶去,这辺一个客人,拿瓢来桶里也兜一瓢,望树林里便走。那汉曰:“这些客人好不君子。”对林众军汉见了他们吃,喉咙痒赶来,都看着老都管曰:“代我们说一声,买他那桶酒吃,润一润喉。”都管对杨志曰:“那贩枣客人,买桶酒吃了没事,胡乱与他们买些避暑气。”杨志寻思:“见那多客人买他酒吃了,那酒想是好的。”便曰:“既然都管说了,教他们买些吃便起身。”众军便凑银来买,那汉曰:“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贩枣客人一起曰:“不干他众人事。”把那汉子推开一边,将那一桶酒提与众军去。众军曰:“客官就借椰瓢一用。”那众客人曰:“这枣子送你们过酒。”众军谢了,先兜两瓢,与都管、杨志吃。杨志不吃,都管先吃了一瓢,虞候各吃一瓢。众军汉将那桶酒,即时吃了。杨志见众人吃了没事,口渴,也吃了半瓢。众军把钱还那汉子,挑了空桶,下冈去了。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都软倒了。那七个推出七辆车儿,把枣子都丢了,将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上,一直推下黄泥冈去。杨志只是呌苦,软了身体,挣扎不得。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金宝装了去。原来这七人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那个挑酒的汉子,便是白胜。却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时,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一瓢,故意要他们看着,只是教人死心搭地。次后,吴用取出药来,放在瓢里,只做赶来饶他酒吃,将瓢去兜时,药已搅在酒内。那白胜夺来,倾在桶里。这个便是计策。那计较都是吴用的。这唤做智取生辰槓。
那杨志吃的酒少,先醒了,便赶来,兀自立脚不住。看那十四人时,口角流涎,动身不得。且听下回分解。
注:
熖:焰。